桃树人家 读书人家的光阴

还有我和阿娟姐姐曾在一个午后背着钓鱼竿、水桶来钓鱼。阿娟是小六的姐姐，小六那会儿正是我的情人。一个下午半条鱼都没钓着，净看着一群群大肚个儿在岸边打转，小孩却难得有那个性子等。等得阳光透过密密的竹叶把人给照得迷迷醉醉，我到一旁搬搬挪挪，想找个地方打会儿盹儿，一个泥块掀开，一条小蛇睡眼惺忪地跟我打个照面，就惊得跟只尺蠖一样一伸一屈地回河里去了。我也给惊得没了睡意，拿起竹篦子捞大肚个儿去，我们这岸是凹岸，陡路多，一个没留神，滑下河去。脚还没碰到底，就让阿娟姐姐大喊大叫地拉住了，我急得双脚乱蹬，踩到河壁上凸出来的一个大树根，顿时没命地再往上爬，人就要上来，却是岸边的黄泥地被我弄得湿湿滑滑的，脚下一失，又下去了。
　　我和阿娟走在田埂上，太阳将落未落，远处农家煮饭烧的相思木柴火香老远传来，我和阿娟迷着那味儿也忘了继续绞干衣服，也忘了冷，两人鼻子漫空一嗅，相视一笑，拔腿朝高高的田垄上冲去，抢□□个跳到垄下那大大厚厚的稻草垛子里去。
　　冬天的一切我都不喜欢，唯有干冷的天气下走在收割的干田里，一块块的田地只见农人任着它们自由生长，有些是一片粉粉紫紫的木樨花，有些是一片开着白花、正结着籽的萝卜，还有鹅黄的油菜花.开满白色的蝴蝶花的豌豆田里藏着个等着吓人的唐家二哥，有些田却什么都不是，老远看过去，一个个山坡真是缤纷极了。天冷时玩杀刀□好了，在一层层的梯田间飞上跃下的，一朵黄色的小雏菊分明宁静地在脚畔，远处的山色湿湿青青的好爽眼，我一刀戳到衣衣的肚子，痒得她仰头笑倒在草堆里。我从一个高高的垄上跳下来，手中一根剥好待吃的香蕉先一步落在地上，一脚踩个稀烂，冬日傍晚微微的凉风吹过，真是惆怅。还有阿狼老趴在那一块衬着红霞的山岩上，晚风扬着它红棕色的鬣毛。我从来没有，再也没有看过一只像它那样红的狗，火似的红，艳火烧到尖端成了淡金色的橘红。我当它是哥哥，□爱攀着它的脖子细细密密地看它。它的眼睛真是深邃，像片广阔无涯的红土大地，而它病的□后那几天却不肯回家，成日趴在村子外头的草场上，它从来都把头昂得直直的，在村口透过长草都可以看见它风中扬着的鬣毛，尽烧到晚霞极红极深的地方。它的耳朵仍然警觉地半竖着，眼睛看得好远，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然而妈妈说，好狗要死的时候都是这样不让它的亲人看到，妈妈每天傍晚还是去把阿狼抱回来，我站在村口老远看着，泪水潸潸而下。心中只觉得什么都不是。好恨好恨！
　　十月的一天艳阳高照，我和姐姐一大清早牵着手村前村后走了一遭，走到村口，老远瞧见山边的马路围着一大群人，跑近了看，原来在晒死人骨头，后来才晓得是捡骨的。天空那么蓝，太阳那么大，那个死人头骨却咧着大嘴朝我笑，我原先并不认得他的。我们班上的逃学鬼凑到跟前，一扬脚把个圆头颅踢得“咕噜咕噜”朝路边滚去，叫晒骨头的大人一路追到山边的小火车道那儿也没追着。这会儿妈妈在村口叫我们回家吃早饭，我钻出人群，回头叫姐姐间，看到死人头一双乌洞洞的眼睛在看着天空，我高兴他又生在这十月的天空下，为他养了这么些又红又大的草莓。坟墓山上也是好玩不尽的，与它□亲的一次是和影剧五村的一行人打仗，我们一行数人被围困在山上，我是被列于老弱妇孺级的，却不甘，才不跟在后头哄正哇哇大哭的李家阿弟，我也抢在前头，凑着听小六和大炮商定军计，不时插嘴。小石子“嗖嗖”地从耳边飞过，那是影剧五村的一行人在山边小路就着人家盖房子的石子堆扔过来的，真真是生死一线就逼在眼前，与我常想的战争一模一样。我们伏着身子，从一丛山桃花后蹿出，脚下踩的是“吱呀呀”晌的朽了的棺材盖子，棺材盖板下是个鲜黄亮釉的骨灰陶缸。然而坟墓山上的草莓生得□好，村里的小孩没有一人比我清楚哪一丛的哪一颗在哪一天□好吃。几颗亮丽的草莓捧在手里，孟家哥哥在一旁鬼叫：“耶，那是吸死人骨头血的！”我却当着他的面，把一颗□大□红的一口吞下。安安的哥哥大他一岁，刚搬来这儿时就瞒着他妈妈在大湖那边游泳，淹死了，他不住在草莓的那个老坟墓山上，他在池塘山的相思林那里。池塘原先是个不小的湖，可以钓鲇鱼、鲤鱼。一度爸爸妈妈迷上钓鱼，天天一大早就没了人影，只在饭桌上留张字条，叫我们到市场吃完早点带些烧饼、油条送到山上去，后来湖越□越小，四周成了荒烟蔓草的沼泽，就中间一小块水池，可是它周围是一片高大的相思林子，林间常年生着紫茵茵的酢浆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