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里杭间

心有灵犀，黄麻纸谱写的老友记 常乏纸，每所写，反覆有字，人鲜能读也。 ——[晋]葛洪《抱朴子》 后忽与岳疏云：“当远行寻师，克期便发。”岳得疏，狼狈往别。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睡而卒，岳至，遂不及见。时年八十一。视其颜色如生，体亦柔软，举尸入棺，甚轻，如空衣，世以为尸解得仙云。 ——[唐]房玄龄等《晋书·葛洪传》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这是东晋时期的某天清晨，宝石山上鸟鸣啁啾。朝暾初上，阳光钻过流霞，照进一间香烟袅袅的草庐。草庐名从主人，唤作抱朴庐。一位庞眉白发的道士跪坐于榻上，凝神静气，似入忘我之境。 老道叫葛洪，字稚川，号抱朴子，已届杖朝之年。自从上了年纪，他总是习惯性地早起；愈发喜爱回忆从前，却惆怅地发现，亲朋或已故去，或已疏离，竟不知与谁分享。 自生于天地之间，八秩光阴，如白驹过隙。忆往昔，出身簪缨世家，早岁家道中落，然不坠青云之志；想当年，白天上山砍柴，换取纸笔，晚上秉烛抄书，神交古人，日子过得清贫而充实。成年后，曾带兵平乱，曾著书立说，曾悬壶济世，曾修道炼丹，履历堪称丰富，可他*难忘的，却是相对不太起眼的一项成就—— 创制黄麻纸。 对于少年时代的葛洪来说，纸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买一支毛笔，可以用很久；纸就消耗得太快了，囊中羞涩的他不得不节省些。写满字的纸还被他再利用，翻过来在另一面继续写。得益于较强的动手能力，他甚至开始探索纸的做法。 在写《神仙传》时，葛洪研究过与蔡伦同时代的张道陵，此人创立了五斗米道(又称天师道)，后道教徒尊其为“天师”，世称张天师。这位道教祖师爷开凿盐井，并以碱为洗液，进一步改良了造纸方法。据说，纸之所以以“张”为计量单位，正是因为张天师。 在晋代，麻是主要的造纸原料。纸的来源多是麻头、破布、渔网等废旧物品，容易收集，处理起来又比树皮简单些。后来，葛洪尝试用一种草药——黄檗的茎，制成黄色染料，染制麻纸，这道工序即后世所谓的“装潢”。黄檗的苦味可防虫避蠹，其清香令人开卷神爽。在黄麻纸上书写时，如有笔误，还可用雌黄涂抹后再写，这便是“信口雌黄”的由来。 落脚钱唐县之后，葛洪也在周边游历，到过余杭县的由拳山，以及富春县的西岩山。他发现，这一带的人们还以藤、竹、草等为原料造纸，便想试试用黄檗汁染制当地的纸张。 有一次，他在余杭山间寻找黄檗，碰见正在遛虎的郭文举①。那老虎虽被郭文举驯I得温顺服帖，但葛洪初见，还是内心为之一凛。葛洪本想上前招呼，奈何生陛木讷，不善交游，加之害怕惊扰猛虎，便未发一言，静静地目送对方离去。那只老虎则深深地映入了葛洪的脑海中。 回首前尘，历历在目。可现在，这些往事又讲与谁听呢？ 倒是有个可与之分享的人，只是此人不在身边，而在大老远的广州做官儿呢。这不，前阵子，葛洪托人给他寄了一封信。 时光回溯到若干天前，目光转移到千里之外，一名小吏大步流星地踏进广州刺史邓岳②的官邸，朝主官递上邮筒——一个竹制的圆柱形的空心棍子，朗声说：“启禀刺史，钱唐来信。” “钱唐？” 这地名既熟悉又陌生，邓岳突然想起了什么：必定是那位老兄吧！紧接着，一种担忧的情绪隐隐漫上心头。他们许久没有通音信了，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在猝然有了音信，却又未知凶吉之时，心里是*紧张的。 邓岳打开邮筒，从中取出信笺。信纸是黄色的。虽然当时也有用浅黄纸的，但这信纸的黄显然要深上许多。邓岳认得，这是老友自创的黄麻纸。他心下暗想，果然是稚川兄，又蓦然一凉：这封信竟是反着叠的。 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