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的证言

为什么是牙齿? 每当告诉别人我是专门研究牙齿的生物人类学家时，对方总 会表现出一点儿礼貌的怀疑。可能是怕我突然检查他们的口腔护理 情况吧，有些人很快就会把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例如我教哪些班 级，或者人类是否仍在演化等。我也会快速回避很多问题，例如牙 齿包含着一切有关生长、健康及饮食历史的信息，以及我们的演化 历史等。(对了，我们确实仍在演化，书中后面的内容会讲到。)不 可思议的是，我们童年中的每一天都像化石一样在牙齿形成的过程 中保存了下来。这份记录从出生前开始，能够持续数百万年。当 然，前提是我们的一生中不会对牙齿造成任何磨损。过去的人类会迅速磨损门齿，它们会在中年期甚至青年期表现出严重的损耗。 那么，牙齿到底讲述了怎样的故事呢?法国古生物学家乔治·居维叶曾提出一个很著名的观点:“让我看看你的牙齿，我就 能说出你是谁。”1 作为比较解剖学之父，居维叶帮助建立起了结构形态与功能的联系。狮子尖利的牙齿在刺穿动物猎物时非常有用， 而以种子为食的猴类则长有钝平的臼齿，能够有效压碎并研磨坚硬的物体。古生物学家能利用现生动物的解剖结构和行为来推断已灭 绝物种的饮食结构，从而仅从牙齿就能判断其主人的身份。 由于个体生命早期的细节都永久地保存在牙齿中，居维叶还无意中指出了牙齿更深层次的真相。和其他任何身体结构不同的是，牙齿能够记录下生物体各种各样的生理节律，其周期可短至 8~12 个小时，也可长达季度或年。现在，小学生都了解树的年轮， 但很多牙医和口腔健康专家却不知道，他们赖以为生的对象其实是 一台复杂的时间机器。我倒不是贬低树的年轮的重要性，何况它们确实包含大量关于历史气候的线索，但我们的牙齿里其实隐藏着更 多的秘密。 这听起来可能像热门电视剧《识骨寻踪》里面的情节，但我和同事们真的会潜入远古儿童的牙齿内部，以确定他们的年龄。我 们竭尽所能地从远古的牙齿遗迹中汲取秘密，那时候可还没有出生证明这类东西。测量并计数这些微小的时间线比法医的其他鉴定年 龄方法都更加精准。然而，这种方法也有限制，因为它只能测量一 定时间范围内的年龄。一旦齿根生长完成，日生长线就会停止增 加，这些独特的童年记录便会随着一餐一饭或夜间的无意识磨牙而 逐渐消失。现代人大约在 20 岁，即智齿萌出时停止这种记录。一 小部分生物人类学家正是通过不断挖掘这个信息宝库，来认识我们 的祖先如何成长、人类如何演化，以及在文字历史之前的文化转变 如何影响我们的健康。在之后的章节中，我们会探索牙齿的生长节律，了解它无与伦比的准确性、惊人的美感和综合的力量(见彩插图引言 –1)。 书中还会涵盖在牙齿表面意外保存了数千年的行为记录。例如，保健专家认真帮我们去除的牙菌斑会捕获食物碎屑、细菌， 及我们身体细胞中的 DNA(脱氧核糖核酸)，形成一层黏黏的物质， 随着时间固化为牙结石。尽管牙结石并不能保存牙釉质和牙本质那样的时间记录 2，但它能在牙齿停止生长后持续捕捉人类的活动， 继续讲述成年和老年期的个体行为和健康故事。我们会了解到，细微的线索是如何引起人类食性演化的激烈争论的，例如人在咀嚼食 物时形成的微小划痕和细坑。同时，我们还将看到牙齿的证据如何 展示出人类的独特之处，包括漫长的童年期、极其多样的食物和复杂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