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理论九讲

文学，无论对普通读者还是对研究者都不陌生。但怎样才能掌握文学理论？怎样才能形成自己的理论？许多同学很好学，读了很多的书，但时常就是找不到一个感觉、一个焦点来分析作品，一旦提笔写作时，就感到痛苦。其实我跟大家一样也曾有过痛苦。我在做硕士生时，头一年半，整天苦读。北大图书馆一次可以借20本书，我都借满了，放在宿舍里，很想一下读完，但越读越糊涂，越读越着急，经常处在焦虑中。过来很久才明白过来，才感到不那么可怕、不那么焦虑，因为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读书要寻找自己的立足点。**讲我就跟大家这样说，希望你们能记住。没有立足点，书读得再多，它们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是手边的流云，不住东逝的流水。建议你们一边读一边寻找自己的立足点，一边问“我要做什么”“我该怎么做”。如果始终在问自己，你读别人的书才会有用。 每一个理论家都有缺陷，都不是完美无缺的。以前我曾经问过我课上的学生，他对读的书有什么感受。他就说这本书有什么缺点有什么优点，但就是不知道换了自己该怎么做。我有时就说，找出别人九个缺点，也比不上你自己有一个优点，有自己的一个特点。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读的书才会于己有用。所以，文学理论难就难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去寻找，在寻找中读，读的书才会有味。跟着你自己走，然后下一步就形成自己的学术路数。 文学和文学理论有什么关系？我想通过一首诗来说会比较清楚。这是当代诗人牛汉在1997年写的一首叫《夜》的诗，我们现在不看文本，先想一下他会说什么，然后我们来看： 关死门窗 觉得黑暗不会进来 我点起了灯 但黑暗是一群狼 还伏在我的门口 听见有千万只爪子 不停地撕裂着我的窗户 灯在颤抖 在不安的灯光下我写诗 诗不颤抖！ 这首诗告诉我们什么？我不问诗人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也不问诗人在这首诗里要说什么，我要问：我们从这首诗里读出什么？焦点不在于诗人自己想说什么，而在于我们能从文本中读出什么来。 首先我们来看诗的标题“夜”。“夜”这一标题本身就暗示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个时段，每天的一半我们都要在夜晚度过。夜，是我们不得不遭遇的日常生存问题。跟它相对的是白昼，但诗人没明说。他关心的是夜。夜有什么？夜对人生意味着什么？对诗人意味着什么？这首诗就是要探讨这些问题，这些正是关键所在。那么**点，可以看诗本身的意义。比如，这里边几次提到了诗，“在不定的灯光下我写诗∕诗不颤抖”，直接涉及诗，涉及它的意义，人生的意义。不仅表现在人的心灵，而且也指向诗本身。第二点，我们要思考文学与文学理论的关系，从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诗与诗学、文论的关系。 “黑暗”在诗中的意思是什么？“黑暗”的角色是什么？刚才我们说到了“夜”，“夜”跟“黑暗”是相通的，只不过“夜”是用另一个词来说。“夜”指的是一个时段，“黑暗”呢，用的是它的色彩。诗的**行说“关死门窗”，为什么要关死门窗？这涉及门窗在生活中意味着什么。门是我们进入家的通道，是我们人生的避难所，走向人生家园的一个通道。门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非常有用，没有门我们的生活会丧失它的安全性。所以我们日常生活中没出路，没办法了，就说“没门儿”。窗户是让我们家园沟通外在自然的另一个通道。窗意味着风景，也意味着外在的黑暗。它要阻隔黑暗，阻隔自然界对人类的异在、异己的力量。它还可以沟通人与自然美妙的风景。所以门和窗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生存的通道。 “关死门窗”，如此致命的通道现在被关起来。一上来**句就要把它们关起来，肯定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问题，生活中遭遇到了难以化解的危险。生活在今天这个“风险社会”里，人们都有一种风险意识、保险意识，所以一遇危机就要寻求保险，要关死门窗。“觉得黑暗不会进来”，为什么不说“黑暗不会进来”？用“觉得”两字，强调“我”的主观的意识、主观的意料。那么“黑暗”的角色是什么？黑暗是人每天必须涉及的自然现象，更隐喻地指向人类经常遭遇的社会、文化、精神的困境问题。“黑暗”在这里喻示着人生中遭遇的异己的力量、摧残的力量、丑恶的力量、扼杀自我个性的力量等等。你可以尽情联想。“我点起了灯”，关死门窗是为了阻隔黑暗、为了解救自己于困境。 再有，大家不妨从用词上看看，诗人用得怎么样。为什么说“关死门窗”而不说别的？比如，诗人可以选择说“关上门窗”“关闭门窗”或“关紧门窗”。诗人是否用得好，可以采取试错法，就是看看其他能够想到的用法是否能比现有的更好。如有更好的，那就说明这首诗在语言上还不是*好；而如果找不到*好的，那就证明这首诗的语言已经无懈可击，堪称典范。联系全诗看，哪个表述更准确？显然是“关死门窗”。“关上”只是简单的动作陈述，程度*轻微；“关闭”少重点，但仅仅停留在关严上；“关紧”又重了一点，但也只是进一步强调关严实了；只有“关死”而非其他，才同时充分地传达出动作的力度和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