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传

　　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小，而且仍然受到身体两侧疼痛的困扰，这使他无法参加肯特郡的男孩子们的游戏；他去上工时穿着褪色的童装裤子和夹克衫。上工的**天，拉莫特一定和他一起走过了查令十字街，然后到附近的亨格福德阶梯，肮脏的潮水般的泰晤士河每天急剧涨落。堤岸还没有筑成，河岸边尽是崎岖不平的地面和沟壑，河水不断地涨落。仓库设在河边上一座半毁的建筑里，狄更斯尤其记得地下室里有老鼠，它们的数量太多，甚至可以在楼上房间里听到它们吱吱叫的声音。一小群员工在那里工作，有成年男子也有男孩。他认识了一个比他大些的男孩叫鲍勃·费金，是个孤儿，和他当船工的姐夫住在一起；司炉工的儿子叫珀尔·格林，和德鲁里巷剧院有些关系，他有个姐妹在童话剧里扮演精灵——这个细节引起了查尔斯的兴趣并让他经久不忘。一开始他被单独安排在账房工作，但很快他搬到了楼下，因为一起工作要方便许多。午餐时间的课程也不再作数。大家管他叫“小绅士”，这里的人都很和善，特别是鲍勃·费金，他曾经一整天温和地照顾了疼痛剧烈发作的查尔斯。同样地，“当我沉浸在这种伙伴关系中的时候，没有语言能表达我灵魂中的痛苦……那是种完全被忽视且无望的感觉，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我的整个天性都充满了悲伤和屈辱。”　　他内心中的自身形象异常强大，他对自身能力和潜力的自信，被后来的一切证明是正确的，但那时一切还很不确定。回头看，他将压力归于他自身境遇带来的痛苦，归于他的弱点。诚然他很孤独，经常饿着肚子，非常想念他的父母；但更令人痛苦的是，他知道是他父母的意愿使他处于如此境地。本来他每天要从高尔街走过去，但很快狄更斯夫人决定放弃那里的房子，带着小点的孩子们前往马夏尔希监狱，和她的丈夫住一起。小佣人被安顿在萨瑟克区的一处住所，芬妮留在学院，而查尔斯则寄住在一位他很讨厌的姓罗伊兰斯的夫人的家里，地点在坎登镇的小学院街，此人用低廉的价格收留孩子，还以此为由威吓孩子们。他和两个男孩共用一个房间，上下班的路也明显远了不少。星期天他去学院接芬妮，然后两个人一起到马夏尔希监狱去和家人度过这一天。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查尔斯告诉父亲他是多么憎恨这种每周都要和家人分开，每晚无处可回，只有“悲惨的空虚”的生活。这是他**次表述出自己的情感，说话时他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看到他如此苦闷，父亲给他在离监狱更近的兰特街又找了一个住处，房东人很好，还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夫妻俩提供了一个房间给他。从他的窗户能俯瞰一个木料堆放场，这让他很高兴，现在他每天可以在监狱和家人一起吃早晚餐，生活也似乎好转了不少。他依旧在有空的时候到处闲逛，探查阿德尔菲的拱门，亚当式住宅之下的皮拉内西式的结构，还有地面逐渐向河面下斜的河岸；窥探黑衣修士路的各家商铺，偶尔在街角看流动木偶戏表演；有时他在等伦敦桥开闸的时候会见到以前跟着他父母的无名小女仆，他会编点关于伦敦塔和码头的故事逗她笑。他有时甚至会同鲍勃和珀尔在泰晤士河运煤的驳船上玩。　　狄更斯用一种表面上美好的回忆和实实在在的触感详细记录了他童年的生活，他的叙述就像他的小说一样煞费苦心。这段经历与他笔下那些孩子们的遭遇有直接的联系：奥利弗、史密格、耐儿，保罗、弗洛伦斯、埃丝特、乔、大卫，还有小杜丽——“马夏尔希的孩子”，他们在三十多年后被创作出来，那时候监狱早已被关闭。根据他的友人和传记作者约翰·福斯特在狄更斯去世后对这些虚构的孩子们的叙述，“他们不是狄更斯用同情和诙谐博取全世界的笑和泪去辩护的救济对象，某种意义上这些孩子就是他。”①狄更斯自己的说法也表明，就算在那个脆弱的年纪里，他也仍然机智、小心、有条理，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尊。他成功地让父亲改变了他不喜欢的生活条件。他制定自己的预算并把硬币分别装进小包，每个小包表示一天的开销，其他的则不能去碰，这样他就能撑到下一个发薪日。他在工作场所也十分要强，从来不表达他的感受，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父亲在监狱里，更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的痛苦。他甚至在他生日那天郑重其事地到威斯敏斯特的一家酒吧里去点了一杯“*好的麦芽酒……看起来很在行”，这令房东夫妇颇为惊奇。他开始对自己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有了自觉。有天晚上他在马夏尔希看到一群囚犯聚在一起签署一份“在国王生日当天允许饮酒”的请愿书，他觉得这是一个富有喜剧特质还带着哀婉的场景，便把每个人的行为态度记在脑子里，在工作时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进行再创作。　　4月底老狄更斯夫人去世。她的大儿子威廉在汉诺威广场的圣乔治教堂筹备她的葬礼——她的婚礼也是在这里举办的——并将葬入贝斯沃特路的墓地，没有墓碑。约翰·狄更斯不能出席，威廉清楚地知道他的困境，因为早在能继承遗产之前他就立即还上了弟弟40英镑的未清偿债务。①这样一来，约翰·狄更斯就可以申请离开监狱，5月底他作为“破产债务人”从马夏尔希被释放。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申请，打算从海军出纳局提前退休并申领残疾津贴，尽管他还不到40岁，但他已经从医生那里得到一份证明，证明他有膀胱疾病。在海军上级考虑他的申请时，他暂时还得回到萨默赛特宫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