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的智慧(修订本)

我11岁时，家住弗吉尼亚州首府里士满。一天，母亲带回家一盒数字填色板 ，画的是一棵枝叶扶疏的枫树。我闻着彩色颜料的味道，摸着丝般柔滑的笔刷和富有质感的卡片，爱不释手。我照着说明和数字编号给枫树上色，谨慎地把颜料涂抹在规定的格子里，生怕涂出界。这幅严谨的“作品”看上去很漂亮，父亲骄傲地宣布：“佩茜是个小画家了！”此后，父母又给我买来更多的填色游戏，我小心翼翼地画着，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 自那以后，我变成了乖乖女，凡事谨小慎微，循规蹈矩。虽然自诩是艺术家（我*想成为戏剧艺术家），可我总是严格遵守规则：刻板地按照剧本排练，一丝不苟地模仿大师的表演。对我来说，表演不过是记住他人写就的台词，把它们演出来，就这么简单。为了实现当教师的梦想，我前往韦恩州立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毕业后，我进入希博利经典剧目表演公司（Hilberry Classic Repertory Company），在那里工作了三年，参加了上百场演出。之后我接受俄亥俄州丹尼森大学（Denison University）的邀请，担任助理教授一职，教授表演。一心渴望平凡、稳定、可靠生活的我，在格兰维尔的山上租下一所房子，开始收集家具和艺术品，还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和朋友。 这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稳定（尽管并不丰厚）的收入、良好的福利、受人尊敬、充裕的假期，以及加入教职工大家庭的安全感。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我必须获得终身聘用资格。我仔细研究大学的聘任制度和人际关系，主动接受一切可以让我的学术履历出彩的工作。我担任学校管理审查委员会主席，并在五大湖高校联盟合办的纽约艺术表演活动中担任丹尼森区域总监。我尽量结识那些可以帮助我留任的同事。我在系里教授九门课程，只要有同事请假我就主动代课，大家都很喜欢我。任教第五年，我获得了大学优秀教师奖。履历上，我的课外活动、业务表现、授课经验都无可挑剔。终于，我等来了终身聘用资格评审，答辩进行得十分顺利。我胸有成竹，准备在格兰维尔市买房，甚至连首付款也已预备妥当。不久后，评审结果出来了：“很抱歉”。 通知书肯定了我勤勉的工作，同时指出我的教学“缺少独特的才华”。我不明白，我不是刚刚获得优秀教师奖吗？我循规蹈矩、竭尽全力地工作难道没有给校方留下好印象？我一直在条条框框里作画，分毫不差，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我从不冒险，从不跟着感觉走，从不聆听内心深处的声音。突然，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波洛涅斯的台词“做真实的自己（To thine own self be true）”闪过我的脑海。是的，我从不曾面对真实的自己。我从来没有想过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一种不需要提前写好剧本的活法。只有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相信自己，才能体验这种生活。 为了获得终身聘用资格，我全力以赴取悦校方。我不明白人的真正价值恰恰来自对自己的尊重，一味“讨好”他人注定会失败。所有我尊敬的人都不会像我这样时刻在意自己是否被旁人认可，他们是自己的主人，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寻求外界的认可让我丧失了独特的自我。 丹尼森大学拒绝我是有道理的。我本以为自己的学术生涯就此结束，再也不会有大学要我了。我又错了。在我落魄潦倒之际，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Penn State University）戏剧专业的系主任邀请我担任助理教授，教学生表演和发音。原来，前任助理教授临时辞职，而我恰好满足条件。机会失而复得，我喜出望外。 我发誓，这次绝不再为取悦他人或赢得荣誉而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我要依照自己的节拍，演奏属于自己的旋律。就像一名初学打鼓的新手，我开始笨拙地挥动鼓槌。我不再想方设法为履历增彩。我开始练习太极，利用暑假旅游和跳舞，研究东方的宗教，开拓自己的视野。我眼中的戏剧不再局限于方寸舞台。我尽情地探索着、幻想着、表演着。我睁大双眼，四处张望，不断接纳新事物。当时我并未发觉我已经开启了即兴人生，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两年后，斯坦福大学邀请我主持该校本科生表演课程的教学工作。既然加利福尼亚需要我，那我就去吧。当我在人生的课堂上即兴发挥时，我的学术生涯也变得一帆风顺。1977年夏天，我驾着一辆配有锦缎座椅、外壳生锈的薄荷绿水星侯爵轿车横穿美国，赶往素有农场之称的斯坦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