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当空

今夜月正圆 １ “是岑果吗？” 一个轻柔而又带着磁性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虽说此刻的机场休息区人群熙攘，但这一声陌生却又熟悉的轻唤还是叩击了他的心弦。循声回望，一位气韵雅致的美女正浅笑着望着他。 “肖文静？” 女子微微颔首，笑容愈加灿烂。 “巧了！”岑果认出来了，他回过身下意识地朝她身后望了望。 “航班提前到了，接的人还没来。助理正在联系他们。我想喝杯咖啡休息一下。”肖文静稍稍扬了扬纤细的柳眉。 “噢，我刚送几个朋友。”岑果说着，把褐色手包换到左手，腾出右手去接对方的一只小型拉杆箱，米黄色，她偏爱的色系，“前边那一家的咖啡还可以。我陪你过去。” 肖文静松开了手，依旧含笑打量着他：“都快有十五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老喽。”岑果推着拉杆箱，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神情。其实他刚在楼上国际出发大厅将已离异三年的前妻和爱女送走。这会儿想通过到达大厅直接去停车库。 “高升了吧？”肖文静拖后半步随着他，捕捉到了他转瞬即逝的情绪。 “公仆，公仆。”岑果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半开玩笑道。 “能称自己公仆的，一般都不会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肖文静面露一丝俏皮的神色，“一起喝杯咖啡？”低低的，如耳语一般。 “好，我来请你。”岑果抬了抬拿着手包的左手，白色长袖衬衣的袖口还是遮住了那块腕表。 “现在是八点一刻。”肖文静说。 “没问题。” 两人在机场大厅用齐腰高的木栅栏和绿植分隔出来的粤式餐厅“申港轩”，找了个看得见门口的卡座落了座。“你还是喜欢清咖？”岑果拿过菜谱本扫视着，问道。 “清咖。” “还要点什么吗？” “不要了。飞机上用过了。” 趁着肖文静给助理发微信的当口，岑果跟服务员把账结了，不忘关照能否快一点。 肖文静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还少不了请你关照呢。”“你扫我吧。”岑果打开手机微信，搁到对方面前，又拉开手包，掏出个名片盒，取出张名片递了过去，“上面还有我的Ｅｍａｉｌ。” “哇，当区长了！”肖文静有点夸张地用手掩住粉唇，小声叫道，顺势朝他左手无名指瞄了一眼。 “副的，副的。”岑果低声纠正。 “既然已经是副的，那离正的还会远吗？” “你啊，还是那样。”岑果被调侃得有点尴尬。 “官做大了，就不能戴婚戒了？”肖文静故作神秘地低声问道。 “呵呵，没这项规定。”岑果朝椅背上仰了仰，打岔道，“你这次回来有何公干？” 肖文静用会心的目光盯着他，嘴角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正巧两杯飘散着浓郁香气的咖啡端上来了，岑果自我解围道：“来，喝咖啡。”肖文静收回了目光，向岑果介绍起此番回国的使命。作为大洋基金（Ｏｃｅａｎ Ｆｕｎｄ）大中华区事业部总经理，她受董事会之命与本市Ｎ区政府要敲定一个大型城市综合体的开发项目。前期的多轮洽谈基本完成，他们的资金实力、海外已获成功的业绩和这次的综合方案似乎都能保证他们在这次Ｎ区３６号街坊土地招标中拔得头筹。董事会要她再来实地考察，并有几个关键性指标需要再协调。形势发展太快，在国外一些发达地区类似的城市综合体早就又有了升级版，Ｎ区的若干指标有点过时。 端详着 Ｍｓ Ｅｌｌａ Ｘｉａｏ的名片，岑果的心怦怦跳动了起来。就在昨晚区委秦书记找了他，有意让他去分管区里的经济。虽说现在不唯ＧＤＰ，而要更注重区域的协调发展，更要把民生放到重要位置，但若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其他事业可就没了基础。他所在的Ｓ区经济一直领跑各中心城区，土地资源基本开发殆尽。一方面着力打造一流的营商环境，一方面也要在物理空间上挖潜，毕竟后者见效更快。*近结合城区改造，他们腾出了一块占地两百亩可作商业开发的２８号街坊，按现在规划所给的容积率，那可就有近五十万平方米的商业商务面积，再与毗邻的市级商圈——景河商业商务区连成一体，规模效应可想而知。岑果从市里调到区，又到街道担任领导，在基层一线走出了一条地区综合治理的新路，两年前就地提拔任副区长，又分管城市建设，在全市率先完成二级旧里改造，受到嘉奖。“２８号街坊是我区为数不多的一块宝地，需要高手来操盘哪。这块地要拼的是综合方案。你几个领域都干过，情况熟，有闯劲，脑好使。看来——”秦书记满怀热望地望着他。原来分管经济的邵副区长刚升任兄弟区区长，这一岗位正空着。这大概也算得是“临危受命”吧。岑果想到这里，一腔热血涌上了心头：“秦书记，我听组织的。” “如果——Ｎ区那几个土地参数不能动的话——”岑果斟酌着用词，望着肖文静，不动声色。 “你负责哪一摊？”肖文静绕开了话题，依旧含笑望着他。 这个小女人洞幽烛微的本领高着哪。那年他故意戴着那枚提前戴上去的婚戒与她会面，她就猜测到了他想要对她表示什么。一周后她就从他身边不辞而别了。 “岑果区长，你好啊！又让你领先一步了。”一个浑厚低沉的男中音蓦地在两人头上响起。 两人抬头一望，是Ｎ区分管经济的副区长庞伟国。岑果曾在城区环境整治中遇到两家注册在Ｎ区的企业的拆违，庞区可是给了大力支持。他立马站了起来，微笑着和对方握了握手，说道：“我和艾拉是老——老同学。真巧遇上。” 一旁肖文静的助理蒯小姐忙把庞区介绍给了也一同站起身的肖文静。肖文静也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笑道：“庞区长，幸会。原来你和岑果很熟呵。那以后还真得请您多关照了。” “那以后我们可是‘亲上加亲’了。”庞区又朝岑果望了望，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放心，兄弟，我不会横刀夺爱。”岑果说道，拍了拍庞区宽厚的肩膀。 肖文静望了望他们两人，含笑不语。 “嗐，我庞某人是这么小心眼的吗？”庞区朝肖文静又咧嘴笑了笑。 “庞区百忙之中亲自来接机，这种服务企业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呵。”岑果说道。 “你可比以前更会说了。”肖文静笑嗔道。 庞区长扬起眉毛，朝两人来回瞧了几眼，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２ 一场暴雨过后，千山如洗，满目青翠。岑果仰靠在中巴的椅背上，眺望着车窗外起伏连绵的山峦和掩映在蓊郁森林中飞泻而下的瀑布，在阳光的映照下，一道彩虹在水雾蒸腾处横空出世，宛如一幅三维古典山水画卷。他打开车窗，任凭清冽的山风扑面而来。好好地洗个肺吧。此刻的他正尽情享受着大青山三日游给他带来的好心情。拿到博士学位后岑果直接考取了市政府一个职能部门，试用期满就提为正科。高兴之余，他给自己放了个假。很想独享这份好时光，他特地单独报了一家旅行社半自由行性质的项目。同行的都是一帮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青春焕发，活力四射，让他这个进机关一年多的人恍惚又回到了校园生活。一天不到，大家就混熟了，于是绰号满天飞。他被弄了个“老夫子”的雅号，虽然心里不爽，但不想败了大家的兴致，一声声应得也蛮快的。 就在大家一面欣赏着自然美景，一面谈天说地神聊的时候，一场大祸突然降临了。车在离深谷百余米处，刚拐过一个弯道，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隆隆声传来，紧接着车辆右侧的山体就黑压压地朝他们头顶坍塌下来。司机大哥急忙往左打了一把，车身就地转了小半圈，接着就被涌下来的山石泥块的巨大冲力推下了左侧的山崖。 一阵天旋地转，跟着重重地一震，车上的人被悬在了倒置着的座椅上，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所幸大家上车时都听从导游要求扣好了保险带，没有人被甩出。大家互相帮衬着往窗外爬去，岑果殿后。他人爬出窗外还没站起来，只听得外号叫“白骨精”的女孩不顾脸上淌着血，哭叫道：“‘林妹妹’还在里面！”“林妹妹”就是那个小美女，只因她举手投足颇像来自宝岛的那位女影星，就被安了这个大号。车头在滋滋冒着青烟，浓烈的汽油味也已传到了车厢外。一条鲜活的生命啊！岑果顾不得浑身疼痛，一个转身又爬回车里，透过越来越浓的烟雾，他终于在车头后方发现了一个蜷曲着的身体。他艰难地扒开震落下来的货架等杂物，挨到近旁，只见“林妹妹”已昏厥过去，保险带的搭扣因座椅变形被卡死了。车外有人在使劲砸着车窗玻璃，边喊叫着，就要爆炸啦，快出来！岑果把两个手臂硬生生塞进保险带里，抵住椅背，使出洪荒之力，随着一声狮吼，啪嗒一声，保险带搭扣崩裂了，“林妹妹”的身子整个压在他身上。他无力地跌坐到了倒置过来的车内顶棚上，顿时屁股上一阵钻心的刺痛，他不禁惨叫了一声，两手却还是牢牢抱住那软软的身子，让她压在自己身上。紧跟着爬进来的几个伙伴把他们及时救了出去。他们刚撤离车子没几步，车子就轰地爆炸了，说时迟那时快，岑果本能地甩开“悟空”扶着他的手，飞身扑到“林妹妹”身上，一块滚烫的铁皮飞落到他后背上，“滋 ”，一股刺鼻的皮肉烤焦味，“啊！”一声撕心裂肺般哀号从他胸腔蹦出。十一个男女都是骨折和皮肉外伤。岑果*严重，一根尖锐的金属杆子扎进他的屁股足有两寸深，脊背上灼伤要植皮。旅行社蛮负责，把他们当晚就送回本市三甲医院———和济医院，全部住进普外科病区，四个女的住三楼，七个男的住四楼。 这些个驴友大难不死就变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互相之间发自内心的关照呵护，羡慕煞周边的一众病友。“林妹妹”当时是被吓晕的，伤势居然*轻，一天后就出院了，但她还是每天赶来医院看望大家，看着看着人就不知不觉挨到岑果那边去了。救命恩人哪！“悟空”和另几个驴友开始还很为她的记情不忘所感动，但后来就发觉那两人有点不对劲。记得是岑果植好皮的当晚，岑果的堂兄弟向护工交代好后回家休息去了，病房里大家都在闭目养神，等待睡意降临。这个时候，“林妹妹”拿着岑果洗干净的衣裤踅进来了，她先是和大家打了通招呼，随后凑在岑果床头低语了一会儿，接着就悄悄把床边布帘拉了起来。男人好热闹，平时睡觉基本都不拉布帘子。“悟空”有点酸不拉叽，悄悄示意邻床的几个驴友：“他们什么意思？”“林妹妹”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接着是绞毛巾的声音，跟着是岑果好像带点夸张的压抑着的痛苦呻吟，再接着好像是“林妹妹”低低的时断时续的啜泣声。蓦地“吱呀”一声，那个床好像被移动了一下，一切复归于静寂。“悟空”似有点躺不住了，这档子好事怎么就让他“老夫子”摊上了？另几个驴友用目光喝住了他，人家可是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哦，你早干吗去了？刚踏上大青山的那阵，“悟空”是如何变着法子向“林妹妹”献殷勤的，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天晚上，“林妹妹”没有回家，披着岑果的外套，趴在岑果的病床边守了一宿。 出院后，驴友们经常来往，也都乐见他们两人有缘大青山。“林妹妹”别看外表柔弱，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心气也高。老家在中部的一个省会城市，家境不错。大学毕业后没听从父母安排进一家当地央企过安闲的日子，而是只身一人来大都市打拼。在一家外资咨询公司当小白领，同时读在职研究生。岑果很赞赏她，又心疼她。他在市中心有个一室一 厅，外祖父留给他的。他就让她住过来，一则可以帮她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二则两人又可以互相照顾。“林妹妹”欣然同意了。但没多久，她又改主意，执意要搬出去，理由很简单，她怕在这个温柔乡里被“温水煮青蛙”，那可就有违她来这个大城市的初心了。岑果再三做工作无果，也只能依了她。岑果的父母对这个“外来妹”不怎么看得中，也一直拒绝让岑果带上门。岑果一边放不下心爱的人，一边也不忍忤逆长辈的心意，只盼着让时光来消除父母的成见。这期间，岑果凭着自己的才华和为人，事业上顺风顺水。“林妹妹”也不逊色，从项目主管一直到事业部总监，两人虽如“周末夫妻”一般，但感情上日渐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