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中之重

明媚的阳光洒进麓山大学的校园。卫丞戴着一副略显古板的眼镜， 在黑板上进行复杂的高等数学题演算，教室内鸦雀无声。直到他将第四 块黑板全部用完，演算终于完成。 自信满满的卫丞扭过头来看着教室里面瞠目结舌的学生，不解道： “很难吗？函数、倒数、微分、定积分、不定积分、空间解析几何和向 量代数，这些是学好物理的基础啊。” 坐在前排的同学举起手里的《古典文学》，一脸茫然。卫丞一愣， 赶紧看了看自己的课表，上面写的是2-302教室，再一扭头看门牌，这 里是4-302教室。门口站着一位女教师，手里抱着的讲义正是《古典 文学》。 办公室里，盛传学正对着一摞学生的抗议信和专家打分的教学质量评议表数落卫丞：“上一回你上课，把物理系全班同学都给讲跑了；这 一回，又跑到文学院把人家给讲傻了。学生抗议，专家不满，给你打不 及格，合情也合理。” 卫丞不安地摆弄手里的柱塞泵教学模型。盛传学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好几本国外的专业期刊。 “你能写出这样高质量的论文、做这样复杂的试验，但确实不适合教书，我这里有一个产学研高压柱塞泵的项目，你来牵头做。”卫丞正犹疑， 盛传学指了指他手里的柱塞泵教学模型，说他这个物理学和材料学双料 博士的*大优势，是交叉型学科思维，由他来解决工程机械“卡脖子” 的问题，把握大。 盛传学将一摞材料递给了卫丞。卫丞迅速翻了一遍，视线落在了 “麓山重工”四个字上，他赶紧把资料丢在桌子上，摇了摇头。 “是这个科研项目太复杂？ ” “复杂的不是技术，是人心。我不想跟这个公司的人有什么关系。” 盛传学翻开产学研项目书*后几页，指着新任党委书记、董事长方锐舟的名字说：“是他点了你的将。”卫丞不解。 “卫丞，你不仅要有解决复杂技术问题的能力，还要有跟人打交道的能力，尤其是跟方锐舟，这样你才能了解你爸。” 残雪掩映的麓山大学一隅，伫立着现代化的液压特种实验室。一转眼，卫丞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四年。他凝视着正在做试验的高压柱塞泵， 不时凑近仔细听，伸出手感受泵的震动。他刚嘱咐助手张彬将动力部分 的柴油发动机推到*大功率，咆哮着的发动机就冒烟了，试验被迫停止。 又是这台荆柴的发动机出问题，麓山重工还没拨付这个阶段的经费，没 钱换进口的，只好赶紧找人修。 “你不看新闻啊，ST荆柴已经不干发动机了，他们被中南信托借壳 上市后，干金融了。”卫丞一愣，诧异地看着张彬手机里的股市K线图， ST荆柴变成了荆柴，一串红柱节节高升。 张彬递上一张请柬，传达盛校长让卫丞去技工大赛当评委的指示，而且要“照顾”麓山重工的选手。卫丞指了指远端正在做*后一千小时 长试的柱塞泵试验台麓山一号：“我哪有时间去啊？先去麓山重工要了 经费再说吧。”张彬耐着性子劝说：“我听说麓山重工扭亏无望，也在 学荆柴的路子，你这时候得罪他们，一旦不给咱钱了，这长试就得夭折。” 说着再次把请柬递了上来。卫丞考虑再三，接过了请柬。 纷飞的雪花簌簌落在麓山重工的厂区内，路边那些有年头的梧桐树和崭新的各式工程机械挤满了有限的通道。空中回荡着有关“ST麓山重 工披露筹划重组”的新闻。厂区内空地上工人正在操练齐步走和队列， 部队教官喊着“向前看”。队列中，青工马炎一肚子牢骚：“工人没活干， 立正稍息向后看，钱在哪啊？ ”马炎身边的女朋友朱可妮使劲揪了他一 把：“知足吧，没让你下岗。” “我是没下岗，可拿着这点喂鸟的工资， 我还得给他方锐舟烧香啊。”朱可妮对着喇叭努努嘴，示意他听广播里 麓山重工转金融的消息。马炎说朱可妮顶着张漂亮脸蛋倒是能站个前台， 卖个保险，他一个维修工能干什么呢？朱可妮看见远处方锐舟的车驶来， 示意马炎别说了。 方锐舟的车一路开上了办公大楼的门廊。车还没有停稳，身穿厂服的办公室主任万宝泉就从副驾驶座跳下来，迅速拉开车门，麓山重工党 委书记、董事长方锐舟从车里走下来，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上面 正播放着“ST麓山重工披露筹划重组”的新闻。他穿着程亮的皮鞋走在 通往会议室的走廊上，随手把平板电脑递给了万宝泉。万宝泉抱着平板 电脑，快走几步，示意工作人员拉开门。一身西装的方锐舟走进了会议室， 穿着厂服的全体干部都起立相迎。 方锐舟看都没看大家，径直走到了董事长专座上，他接过万宝泉递 过来的茶杯，用余光瞟了瞟唯一没有站起来的总经理明德江。方锐舟坐 下之后，众人才陆陆续续坐下来。他拿起万主任递上来并翻好页的文件 问：“筹划重组新闻都播了，为什么第二批清退员工的名单迟迟不贴出 去？什么原因？谁的责任？人力资源部，陈铭川，解释一下。” 陈铭川有些紧张，躲避着方锐舟的视线，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明德江，解释说是因为距离上一批清退人员的时间太近，人数又比上一次多， 担心职工闹事。“担心闹事就不干事了？担心闹事就不执行'重工换金融' 的计划了？你要是怕，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加在第二批清退员工的名单里。” 陈铭川被方锐舟训得极为尴尬，看了一眼依旧不动声色的明德江，赶紧 点头，又提出裁员补偿的经费还没有落实。方锐舟叫财务老蔡解释一下， 蔡部长酝酿了半天说：“账上的钱只够升级研发国IV标准发动机了。” 方锐舟抬起头，质问技术部主任郝思泽，环保部现在要求执行的是“国 in标准”，怎么改了。郝思泽解释这个政策是针对全国的，北京市去年 就要求必须达到国IV标准了。方锐舟决定先停下国IV技改，再熬一年。 可这还是不够，方锐舟又示意把这个月的奖金停发，再不行，停发工资。 这时，明德江突然发言：“方董，麓山重工可是从新四军麓山兵工厂创建发展过来的，干了 70多年的工业，突然转向干我们不熟悉的金融， 下岗这么多人，留下的只发基本工资搞军训，这已经牢骚满腹了，再停 发工资，会伤了大家的心。” 方锐舟喝着茶，乜斜一圈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又看了看向自己权威发起挑战的总经理明德江：“工程机械已经连续断崖式下挫五年了，公 司今年的产值预计只有五年前的五分之一，这个现实无法改变谁都伤心。 但相比，在这个时候，个别高层干部，到处拉关系走后门要逃离麓山， 换把交椅接着当官，这就不是伤心啦，这是没良心！” 明德江的脸黑了下来。方锐舟继续说：“我表个态，公司不脱困，'重工换金融'重大重组计划不成功，我绝不离开这里！大不了，做一个'末 代董事长'，让全公司一万多职工天天戳着我方锐舟的脊梁骨骂好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都看着方锐舟。 “总之一句话，甩掉一切包袱，停掉一切不必要的开支，确保'重工换金融'计划顺利执行。请各位，好自为之。散会！”明德江一句话 拦住了刚要站起来的方锐舟：“麓山一号的科研经费是否也在暂停之列？ ” 万宝泉赶紧跑回来打圆场：“明总，麓山一号可是董事长抓了四年的重 点项目。” “如果一定要暂停，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生不逢时，那就是命。” 人力资源部的人急匆匆地将两张告示贴在了厂区的通知栏里。**张上面写着“因经营困难，本月工资奖金暂缓发放”，第二张是“第二 批清退员工名单”。马炎在“第二批清退员工名单”上找到了朱可妮的 名字。 他一口黏乎乎的痰使劲地吐在了停发工资的通知上，弯腰在通知栏另一侧底下捡起一块石头离去。通知栏另一侧贴着张有些褪色的告示： 试验车间焊工金燕子被公司选派参加“星光杯”技工大赛。 “星光杯”技工大赛现场，金燕子暂列第四名。操作台前，几名戴着护目镜的选手正在比赛，金燕子的防护面罩上画着一只燕子。 不理会评委的催促，她依旧拿着砂纸慢条斯理地打磨钢丝截面，并凝视着自己的焊枪。她戴好蓝头盔，合上面罩，拿起焊枪屏住呼吸，果 断出手，啪一下就焊好了。 评委们相互传看着金燕子的焊接品，交口称赞，果然是“金一枪”啊。 金燕子抬头看大屏幕上显示自己的总分已经上升到第三名，不禁有 些得意。 下一轮是立焊比赛。坐在评委席上的卫丞通过手机观察着他实验室里正在进行的麓山一号35兆帕柱塞泵疲劳长试，并不断发信息指导试验 进程和方案修正。 他抬起头看见焊花飞溅到金燕子的衣领里，站起来连忙喊停，可他的好心并没有人搭理，就连金燕子本人也继续焊接着，手上的焊枪并没 有动一下。卫丞大声呼喊依旧无人应答。一直到焊完之后，满头大汗的金燕子摘下面罩对着他大吼：“你这样大喊大叫很干扰我比赛，你看这！” 她气呼呼地指着一处有些不整齐的焊点。 卫丞刚要辩解就见金燕子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深深浅浅的暗色伤 么什么人都能当评委了？ ”*终，金燕子在她的强项上只得了第二，总 成绩依旧第三。 方锐舟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四年前拍摄的“麓山一号产学研合作签 字仪式”的照片。他把照片拿了下来，扔进抽屉里，若有所思地站在书 柜前，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从沉闷的情绪里恢复正常。 万宝泉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方锐舟的表情，立刻作出义愤 填膺的样子。“董事长，明总不了解麓山一号跟您的渊源，科研费还是 别停了。”方锐舟没有说话，只是斜了一眼万宝泉，万宝泉立刻变了一 张脸,仿佛刚才啥事都没有发生过,转而说起了省国资委通知开会的事情。 方锐舟摆摆手打算用出差敷衍过去，万宝泉压低声音说，是省委任命副 省长邱沐阳为省国资委党组书记的会，说着赶紧把打印好的邱沐阳简历 递了上去。这位邱书记在央企干过，又留过学，是个厉害人物，要顺利 推进“重工换金融”，他可得罪不得。方锐舟看着简历上邱沐阳的照片， 若有所思。 邱沐阳戴着蓝色安全帽，眉头紧锁，看着临时停车场里停满了麓山 重工从客户手中拖回的设备。除了行业周期因素之外，前些年的激进销 售政策也带来了今天的麻烦。接了这个摊子的邱沐阳，更麻烦。方锐舟 为保住麓山重工拼了五年，可看不到希望，为了求生想出了“重工换金融” 的方法。令邱沐阳有些不解的是，既然看不到希望，方锐舟为什么连续 四年坚持搞麓山一号的研发。一旁的秘书周涌带来了麓山一号项目将要 暂停的消息。 电铃一响，“星光杯”技工大赛的*后一项，柱塞泵泵体的沙眼补 焊开始。 工作人员抬上来液压泵，参赛选手正要比赛，没想到卫丞却站了起来， 说：“各位评委，柱塞泵泵体的沙眼补焊是淘汰技术，我建议没有必要比。” 金燕子瞪着他大声喊道：“为什么？ ”无视金燕子的怒火，卫丞冷 静地陈述：“凭你的技术，这个泵焊好了，能承载的*大压力不过是原 来的60%,使用寿命不会超过150小时。”金燕子急了： “我们不是来 比记参数的，是来比手艺的。” “你既然是麓山重工的，就应该知道超高压泵、阀就是工程机械的 CPU和芯片，请问CPU和芯片需要补焊吗？之所以要补焊，是因为这些 关键零部件咱们需要进口，一旦出了问题，太贵了换不起，只能补焊。” 金燕子和众人被说得面面相觑，一时间比赛现场鸦雀无声。 “靠补沙眼的手艺是补不齐我们跟外国的技术差距的。” 金燕子把面罩给扔在工作台上，直视卫丞：“你凭什么更改规矩？ ” 卫丞把手机举给大家看，*后对准了金燕子：“就凭这个马上要研制成 功的、不用补焊，并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35兆帕柱塞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