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中最微小的光

并非所有行星都有宿主恒星。有些行星甚至不是太阳系中的成员。它们是孤独的旅行家，我们称之为“流浪行星”。
流浪行星没有宿主恒星的约束管控，居无定所。它们没有固定的环形轨道，只能在漫无边际的宇宙大洋中四处漂泊，接收不到恒星散发的光和热。PSO J318.5-22是一颗已知的流浪行星，它从星系上跌跌撞撞、蹒跚而过，就像一艘无人掌舵的轮船，在永无白昼的海上航行。行星表面狂风席卷、黑云笼罩、暴雨如注，可是这云、这雨并不是水，很可能是熔化的铁水。
很难想象液态的金属会像雨一样落在行星的表面，但在流浪行星上确实如此。我们从未想过会存在这样的天体，但像我一样的天体物理学家却真的在天球图上找到了它们。宇宙中，像地球一样的系外行星可能超过万亿颗，它们有着各自的宿主恒星。而且，单单在银河系就有千亿颗恒星。但是，在无数对引力和斥力之间的缝隙中，在那些无尽的有序天体间，还有一个被忽视的群体，那就是流浪行星。其中，PSO J318.5-22就是*好的例子，它跟地球一样真实存在。
有好多天，我一觉醒来，恍惚中都无法分辨出它与地球的区别。 ------ 一天早晨，我正赖床不想起来，但是听到儿子们在远处的笑声，还是打起精神下了床。八岁的马克斯和六岁的亚历克斯正望着窗外，脸上洋溢着小孩子特有的喜悦。那是一个一月的周末，天高云淡，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给冬天增加一抹亮色。我们可以去滑雪橇了，这是我家*喜欢的消遣方式之一。早餐后，马克斯和亚历克斯穿上防寒衣，把塑料雪橇塞到后备厢，我们驱车前往纳沙图克山（Nashawtuc Hill）山顶，不一会儿就到了。
这座山是马萨诸塞州康科德市的一大热门地。山体陡峭，滑行速度极快，成年人都会觉得刺激无比。有时候人很多，但一般早上比较清静。其实那天雪不算大，长得高一点的草丛和杂草会从积雪中露出来，还不能去滑雪橇。但为了儿子们，我依然竭尽全力，装出“即便如此，滑雪橇也很好玩”的样子。其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我一生都在寻找黑暗中的亮光，而现在，我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漆黑。不过，既然我们历经千辛万苦爬到了山顶，也不妨让孩子试试一冲到底的感觉。
山顶还有两个母亲，孩子们在她们身旁玩耍。她们自己则交谈甚欢，时不时地迸发出一阵笑声。这两个母亲长得很漂亮，但精致的打扮却让我十分不爽。我冷眼看着她们，心中暗想：“谁会在星期天一大早爬起来，就像她们这样化这么浓的妆啊？”她们看上去就像画册上的人一样。
马克斯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可以一路滑下山。就算撞到杂草也没关系，因为他的体重和速度足以让他压过杂草一路而下。从物理学上讲，亚历克斯则不太行。杂草总是挡住他下滑的路。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亚历克斯终于放弃了。看到哥哥一路畅通无阻地滑到山脚，亚历克斯心态彻底崩了。他一屁股坐在山腰上，噘着嘴。他没有哭，只是把自己像路障一样摊在路中间一动不动??——??他玩不好，谁都别想玩。
看到这样的场景，其中一个母亲走了过来，和我打了个招呼，问我能否请亚历克斯挪个地方。他就这样挡在路中间，她担心其他小孩子会撞到他，让他受伤。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来之前，我就跟亚历克斯说了，可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而现在，我不想让一个像她这样的漂亮女人给我下命令，不管谁的命令我都不想理。我瞪着她，摇了摇头。
她又请求了一遍。
“不，”我说，“他心情不好。”
她轻轻笑了一下，甚至没忍住咧开了嘴。“嗯，我明白，”她说，“我的意思是，就是……”
我没搭理她。
“就是那座小山……”
“他心情不好！我丈夫死了！”
一个人身处悲痛之时，那种情绪是可以喝退大多数人的。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在你面前该说些什么或该做些什么。大家都有些畏惧你的情绪。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也希望他们能感同身受。大家对此保持距离以示尊重：我给你的悲伤留出私人空间。于是你开始变得渴望拥有这种影响他人行动的能力，你的悲伤就是*强大的武器，是你*不同寻常的特质。你会变得想让所有人都给你留出空间。
我以为那个女人会感到震惊。我以为她会吓得后退。没想到她做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她只是微微一笑，眼睛还是那么亮，仿佛变身小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我也是个寡妇。”她说。
我惊呆了。我问她当寡妇多久了。“五年。”她说。我才仅仅六个月。“才五年而已，她就忘记那种悲伤的感觉了？”我心中暗想，“她竟敢嘲笑我。”
我想逃离这个地方，回到自己的床上。我心中卷过一场铁水风暴，把我打得支离破碎，但马克斯在山头玩得正起劲。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好像自己被一分为二，我能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孤独。这时，就要给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找一个解决方案了。我决定载两个孩子回家，给亚历克斯买他想要的iPad。然后我们再回来，让亚历克斯坐在车里玩，马克斯继续去滑雪橇。希望我们回来时，那个寡妇会消失。
没想到我们回来时，她还在那儿。即使万事俱备，我也不擅长结识漂亮的新朋友，更别说这种远非理想的情况下了。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我尽量站得离她远一点，显得很抗拒。但这并没用。她朝我走了过来。我惊魂未定。她看不懂我的表情吗？她不知道该让我一个人静静吗？但是这一次，她对我的态度稍有不同。她走得小心翼翼，仿佛不想吓到我似的。她仍面露笑容，只是笑得没有那么兴高采烈。
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梅丽莎（Melissa），还有她的电话号码。她说，康科德有一群寡妇，大家都差不多大。她谈论她们的语气，就好像她们是个惊天杂技团，要在团名处大大标上“康科德寡妇团”一样。她说，这里只有五个人，她们**次见面就互帮互助，让彼此适应新生活，作为被丢下的另一半，尽快适应自己这个新身份。她说，下次聚会时，我应该一起来。然后她露出温暖的笑容，又回到她朋友那里。
我要成为这第六个人吗？我站在山顶，心里算着概率。在这样一个小镇上，似乎不太可能有这么多年轻的寡妇（康科德的人口不超过2万）。我也是这么跟梅丽莎说的：“这在统计学上不可能。”然后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当时我打电话给马克斯和亚历克斯露营的地方，跟他们的领队说他们的爸爸快死了。领队让我冷静下来：“我们经常听说这些事。”当时我很吃惊，但现在我明白了。康科德没有爸爸的孩子比预想的要多，这里离破碎之城不远了。
我把梅丽莎的电话号码放在口袋里。我每天都会把它拿出来，日复一日地看，确保它是真的。我怕把它弄丢了，但是我也不敢打电话。我从没见过跟我一样的人。我已经很不合群了，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让我遇到她们，遇到这些跟我一样的人呢？我不想打电话过去后发现那些人根本不欢迎我。几个月前，在我正悲痛欲绝的时候，我曾经尝试加入当地报纸上看到的一个寡妇群体，但接电话的那个女人拒绝了我，她说这个社群是给老寡妇服务的，不接待年轻寡妇。她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怪胎。在那样的悲伤中，似乎世界上没有人能懂我的感受。可是，在我们小镇上，不知何故，竟然真的有一小撮和我有一样经历的人，她们真的明白我的感受。每当我拿出那张纸，我都感觉自己是在暴风雨中紧握着*后一根未燃的火柴。
大概过了一周，我终于鼓起勇气给梅丽莎打电话。那时候那张纸已经被揉得稀烂了。
电话响了。梅丽莎接了起来。她问我*近过得怎么样。几乎没有人敢再问我这个问题，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行吧，”我说，“不怎么样。”
梅丽莎说她们即将要举办聚会。她问我想不想去。
“想，”我说，“非常想。什么时候聚？”
电话那头一阵迟疑。
“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