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鹈鹕之歌/广西当代作家丛书(第五辑)

阿兰 1 停电时阿渊正在侍弄筒骨。下班回来的路上他经过超市，看到筒骨很新鲜，决定买一些好弄筒骨黑豆汤。上个星期父亲从乡下拿来了许多黑豆。那黑豆很 硬，像是石块一样硌人手。阿渊皱了皱眉。父亲看出了阿渊的心思，说，你别看它硬，这是纯天然的，多吃一点对身体有好处。黑豆补血，你让宋佳好好补 补。他说着，叹了口气。他刚将筒骨氽水去血，正准备将它们放进高压锅里时，电突然停了。外面零落地响起几声女人的尖叫，声音不大，听起来并不惊慌。的确，这幢楼里的人对停电早就习以为常了。一个月以来，这幢公寓都在间歇地停电，偶尔还停水——这大概是拆迁办做的。他们挨家挨户地和这条巷子里的住户们谈着拆迁款，大部分人都高高兴兴地拿着钱走了，唯独在阿渊住的这幢公寓楼里碰了钉子。或许是因为不久前电视上才公布过强拆的丑闻，所以，这些拆迁办的工作人员态度都很温和，甚至有些胆怯。阿渊记得，他们当中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大学毕业没多久。他羞红着脸挨家挨户地敲门，无一例外地被公寓里的主妇们轰了出来。后来，他没有再来过。接着停电就开始了。 这幢公寓楼是整条南瑞巷唯一一幢还有零散住户的公寓楼。这幢楼究竟有多少年历史，阿渊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一家人在他的少年时代搬了进来，一直到他读大学，和宋佳结婚，他们家一直没有换过房子。从公寓出来往前走大约十米，有一个巨大的垃圾转运站。每天晚上六点左右，垃圾车就在巷子口长长地排起队。清洁工们扎堆聊天，按照次序将垃圾车内的垃圾清理干净。大约要到七八点钟，垃圾才能清理完毕。对此宋佳一直很不习惯。你没觉得这房子里有股腐烂的味道吗？她常常这样说。阿渊觉得她是神经过敏。垃圾站虽然就在门口，但每天都被清理得很干净——毕竟它在城市中心。他也仔细地闻过，根本就没有闻到宋佳所说的那种腐臭味。后来阿渊想到，这可能是宋佳为买新房做的铺垫。她早就看好了一处住宅，是临江新建的金榜小区。这小区靠着江，背倚着从小学到高中的三座名校。小区名字也好，金榜，让人感觉是一个好兆头。 宋佳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无论是什么事，她都提前很久就做好计划。阿渊觉得，这座房子也是她的计划之一。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着没有走。他有自己的打算。阿渊老早就听规划局的朋友说了，市中心要建一条全省*大的步行街。按照规划，南瑞巷就是步行街的入口。以后步行街建设起来，这附近的房价也会如同高烧病人的体温一样，炽热地不断上升。阿渊自信满满地对宋佳说：“再等等，等我们拿到了合适的拆迁款，那时再买新房不迟。”宋佳坚持了几次，*后见拗不过阿渊，也就默许了。 不过，*近阿渊开始发觉在这屋子里真的有一股腐烂味。这味道和停电的频率一样，只要房间一黑，没过多久，臭味就渐渐地从房间四处渗出来，又慢慢地渗进他的鼻孔里，让他冷不丁地直打寒战。 阿渊把装着筒骨的盆子放到料理台上，翻开抽屉开始找手电。他记得几天前宋佳放了一个手电在厨房里。说来奇怪，宋佳对停电似乎不太意外。上个月她回了娘家，待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刚回来那天，宋佳就遇上了停电。那时她正在洗澡。进入浴室没多久，啪的一声，屋子就黑了。阿渊急急忙忙地冲进浴室，放了一个应急灯在洗脸池上：“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了，这段时间老是被掐电源。”应急灯惨白的灯光照在宋佳的脸上，映出一个冰冷的轮廓。没关系，能想象得到，她说。第二天，宋佳就到超市里买了手电、电池和蜡烛，在每个房间里都放上一把手电。厨房也不例外。但现在，阿渊翻遍了整个抽屉，除了摸到几支白色的蜡烛，什么也没找到。阿渊不想点蜡烛。白色的蜡烛总让他联想到葬礼，心里硌得慌。 他合上抽屉，准备到客厅里找应急灯，没想到，宋佳已经提着应急灯过来了。她抬头看了阿渊一眼，没说话，将灯放在饭厅的桌子上，转身走了回去。 “汤等下就好了！”阿渊不甘心地喊。 “嗯，我先去洗澡。” 宋佳无精打采的，和一个月前的她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上个月，宋佳每天都精神饱满，似乎永远都不会感觉疲倦。不过她向来如此。她对任何事都是兴致勃勃的，像幼童探索未知世界一样，充满着丰沛的好奇心。相反，阿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甚至还有些社交恐惧。他们两人是在校友联谊会上认识的。那天，宋佳穿了一身俏皮的红色，在整个会场上乱窜。她看起来像是太阳，阿渊想。没过多久，这轮热腾腾的太阳跑到他身边坐下来。“喂，你怎么跟个闷葫芦一样傻坐着啊？ 然而现在，宋佳从太阳变成了月亮。阿渊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初 那种炽热的气息了。相反，每次靠近宋佳时，他总能觉出有一股潮湿的、冰冷的寒气从她的骨头深处渗出来，接着灵敏地钻进阿渊的身体。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做梦。每天睡觉前，他都祈祷着第二天一觉醒来能看见宋佳满月一样的笑脸。可是每一次他都失望了。阿渊每天都在天还未亮尽时就醒来，这时，宋佳已经不见了人影。他伸手摸了摸宋佳躺的位置，是冷的。他无精打采地从床上起来，准备去洗漱。经过客房时，他发现宋佳安静地站在里面。她从衣柜里拿出好些婴儿的小衣服——这是几个月前她精心挑选的——用它们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很快，她又将这些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整齐地放进衣柜里。 她抬起头来，看见站在门口的阿渊，说：“早上好。” “早上好。”阿渊回答。他不敢看宋佳，低着头匆匆地走进浴室。他有多久没认真地打量过自己的妻子了？他不清楚。 阿渊心想着这些，觉得很丧气。他无力地拿起应急灯，突然发现灯下有一张海报。是李志演唱会的海报。这是他在超市门口看到的。阿渊在海报前站了很久，时间越长，越觉得心慌。*后，他一把撕下了这张海报，随后塞进了购物袋。他原来多喜欢李志啊：手机铃声、车载 CD，全都是李志的歌。不过，自从宋佳流产后，他再也没敢听李志的任何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