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知天命

　　《五十知天命》：　　回忆起老家，忽然想起儿时老家的一个人，一件事。　　这个人叫阿坤。记忆中，凡是叫阿坤的，似乎块头都大，不知是巧合，或是其他什么缘故。小时候我曾一直幻想，如果父母给我取个“阿坤”的名字，我是不是就不会长得那么猥琐！　　叫阿坤的大块头里，石匠阿坤的块头*大。站在好远的距离和他说话，还得使劲仰起脖子。他的小胳膊，粗过我的大腿。他的巴掌，跟蒲扇一样。这是我读书后学会的比喻，当初当然形容不出来。他的两个大拇指，就像大红鲟的巨螯。我的手指曾被一只不太大的红鲟夹过，将那大螯整只敲下，仍是紧紧夹住，差点就废了一根指头，刻骨铭心。那年我家起盖房屋，阿坤是带头石匠，一天我和弟弟心血来潮，想帮点忙，两人试着搬动一块石头，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能挪动半分。阿坤走了过来，一手抓起一块，轻轻松松。小时候没听过更多的故事，父亲说得*多的是封神榜。在我看来，托塔天王李靖大概就是这副模样。托塔天王能够托起玲珑宝塔，阿坤说不定也行。　　石匠阿坤有力气，手艺好，在村里有点名气。但不是*有名，*有名的是杀猪匠阿坤，就是我要说的那个人。　　杀猪匠阿坤其实不是平海村人，具体是哪个村的，并不重要，因为平海村的人，以至整个平海乡的人，几乎都认得他。杀猪匠阿坤在临村岱山食品站杀猪卖猪肉。食品站是乡食品站，全乡只此一处。说是食品站，有点名不副实。因为食品站只卖猪肉，说是生猪屠宰点更合适些。当时一家一户允许存栏一只自养的猪，但不得私宰。猪养大了，长膘了，就抬到食品站统一收购，然后有计划地屠宰，凭票限量供应。食品站卖肉的地方是一间一层楼的石头房，门在后面，前面只留一大窗户，屋内安一块案板，杀猪匠阿坤就在这儿卖猪肉。　　我对杀猪匠阿坤并没好感，因为他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他操控着猪的生杀大权，也就掌握了人的生杀大权似的。那是一个凡事都得排队的年代。卖生猪要排队——食品站得根据存栏数，确定收购时间与数量。买猪肉更得排队。逢年过节，或是一些特殊的日子，祖母会在半夜里喊我起来赶路去排队买猪肉。一来路上有个伴，壮壮胆。家里离食品站不过一铺路，现在回家，车到岱山，油门一踩，好像还来不及抬起脚来，已经到家了。但在当年，那可是一段颇为漫长的路程。而且虽说走的是大路，路两旁尽是茂密的木麻黄林，有几处还布满了墓头，在手电筒微弱光线映照下，愈发阴森可怖.让人心里发毛。其实祖母还有小算盘。排队时，祖母让我站在她的前面。待到天将放亮，食品站要开门了，祖母就会对来得迟排在后面的人说：你看这孩子，排了大半宿的队，又冷又饿，谁给5分钱，这位子就给谁。那时猪肉1斤0.73元，5分钱不是小数目，但祖母每每都能推销成功。　　半夜起来排几个小时的队，实在是件单调无聊的事。只有一次例外。那一回，我已成功赚得那5分钱的“横财”，独自一人在一旁玩。突然间队伍前面有人争执，众人一静，只听得一大姑娘在训斥一小伙子——原来是小伙子乘着黑夜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排在队伍后面的人趁乱笑闹着往前挤。　　没有了队形，窗前挤成一堆，阿坤更是趾高气扬：猪肉想卖给谁就卖给谁。有一精瘦的中年人，估计是有家事，使劲地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窗前，阿坤不理不睬。情急之下，中年人只得拼命地喊：阿坤，阿坤，我认识你！如此反复多次，阿坤终是不耐烦了，将一根骨头往摆在地上的箩筐里一扔，冷冷地丢出一句话：你认识我有什么用？我认识你才有用！　　这话真是掷地有声。　　那天早上，祖母没买到猪肉，心里有点失落。但阿坤和他的那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