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戏剧十种(下)

译后记 《三岛由纪夫戏剧十种》出版了，作为译者，我感到由衷的高兴，此时的快乐甚至超过三岛长短篇小说和游记散文出版的时候。 其实，日本文坛早就有一种共识，这种共识，不太为我国翻译界所认知，或者说认知甚少。那就是，从文人的资质上说，比起小说，三岛由纪夫更是一位戏剧作家。写小说纵然离不开想象和虚构，但*终多半落脚于现实生活的基础之上。相较而言，小说家（散文更是如此）想象的天地相对有限，虚构与幻想受到制约，而舞台虽小，却可以充分发挥想象，为三岛这位文学骑士提供更广阔的天地，任其上下左右自由驰骋。 舞台的道具、演员的台词和布景装置，也都是富于装饰性的虚设，这些也只能通过剧场内演员、乐队，以及观众之间的互动所产生的欢乐气氛而发挥效用，获得长久的魅力。 三岛一生创作了哪些戏剧，我一时说不清楚。能乐、歌舞伎、影视剧、现代话剧、芭蕾舞剧……都是三岛随时涉足的领域，而且在这些领域都取得了惊人的成果。仅就成书，试举出几种初刊版本：《近代能乐集》（1956）、《鹿鸣馆》（1957）、《蔷薇与海盗》（1958）、《萨德侯爵夫人》（1965）、《朱雀家的灭亡》（1967）…… 创作戏剧，自然是为了演出，*终应该回到舞台上去。对于那些习惯于阅读小说的读者来说，叫他们阅读戏剧会有一定的难处。但三岛戏剧是“可读的戏剧”，它会给您带来阅读的欢愉与感动。其实，“读戏”也是理解作家创作思想的一个重要途径。但话又说回来，这不等于说，三岛戏剧只适合于阅读，三岛也不是写作Lesedrama（专供阅读的剧本）的作家。 好在本书所选录的剧目中，大部分都附有作者本人的《自作解题》，这对我们的“阅读”大有裨益。这里，我只想就《黑蜥蜴》作为重点，谈谈我对这出戏以及三岛戏剧的理解和认识。 《黑蜥蜴》发表于1961年《妇人公论》，收录于《三岛由纪夫戏曲全集》（新潮社，1962年3月），这个名称是1969年5月牧羊社出版时决定下来的。戏剧《黑蜥蜴》取材于作家江户川乱步的小说《黑蜥蜴》。当时，三岛受电影制作者吉田史子将这篇小说改写为系列剧目的嘱托，随之引起少年时代的阅读兴趣，提议将此作改写为舞台剧，得到原作者的欣然应允。吉田提议，原作中地点由大阪转移到东京，通天阁转移到东京塔。情节上以黑蜥蜴与明智小五郎的“恋爱前景”为主轴，增强幽玄与魔幻色彩，使之带有成人戏剧的颓唐之感，强化病态的唯美意味等。此外，还有诸多要求，如“大时代的感觉”“歌舞伎般的对白”“借助多样化，以弥补故事的不自然”…… 1962年3月，《黑蜥蜴》上演于东京产经会堂，导演松浦竹夫，演员水谷八重子、芥川比吕志等。初演时，担当黑蜥蜴这一角色的水谷八重子大获成功。此外，三岛观看寺山修司的《毛皮的玛丽》之后，对丸山明宏（美轮明宏）高超的演技深感惊讶，决定《黑蜥蜴》再演时，自己将同美轮共同登台。从此一锤定音，每次上演该剧，总是由他们两人黄金搭档，分别扮演男女主角。 由小说到戏剧，自然是全新的再创作，是脱胎换骨的改造。戏剧《黑蜥蜴》较之小说更加洗练、凝重，强化了三岛文学创作的底色，使得三岛戏剧的创作愈益纯熟。 在美轮明宏的感召下，当时戏剧界的大腕儿演艺家坂东玉三郎、松坂庆子、麻实礼和中谷美纪等，也都不甘后人，各自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黑蜥蜴”…… 大约十年前，我应上海译文出版社之邀首译三岛，就是由戏剧开始的。我按出版社责任编辑李建云女士提出的剧目，首先翻译了《萨德侯爵夫人》《长刀之夜》（后者因故未出），后来才陆续翻译他的长短篇小说以及游记散文。数年前，一页folio重新出版三岛戏剧系列，紧接着雅众文化也出版了三种—《萨德侯爵夫人》《鹿鸣馆》和《早晨的杜鹃花》。 我一直喜欢戏剧，尤其钟情于古典历史剧，中学时代连续阅读了郭沫若的《高渐离》《孔雀胆》《棠棣之花》《蔡文姬》《武则天》等，春秋人物信陵君和如姬叔嫂之间清纯的爱情、盛唐女皇武则天的果决与大气，以及上官婉儿对她的无私崇仰，都曾给我深深感动，使我更加沉迷于中华悠久的历史文化之中。 《萨德侯爵夫人》不单是三岛文学中的佳作，也是现代话剧界的明星之作。上译版一出现就获得读者的广泛好评，同时也深受戏剧专家的赞赏。剧中精彩的台词，一直活跃于读书界青年朋友口里。 目前，三岛长短篇小说，以《绿色的夜》为标志，我的翻译基本告一段落，今后是否继续投入，只能相机行事了。要是还有余裕，再打算译一两部，自然也包括戏剧，比如《热带树》等。 由这次新译的剧目中，朋友们或许可以注意到，我在三岛各个戏剧领域中都想尝试一下。能乐、歌舞伎、现代舞台剧，都有涉及。歌舞伎脚本《熊野》一篇，就是我向古典戏曲挑战的一例。为了译好这篇精短戏剧，我重读了《西厢记》《牡丹亭》和《桃花扇》的精彩片段。对原文中的各种词语形态（俳谐、方言、野语、俚词、街巷俗语、民谣传说等），都在所谓“意译”方面有所创制。不当之处，请专家学者批评指正。 感谢中国工人出版社·尺寸的李骁先生和宋杨女士，从联络到组稿，从策划到编排，他们都给予我有力的支持和热心的指导。没有他们的付出，此书是不可能顺利出版的。在这里，我向两位编辑表示衷心的谢意。 目前，三岛终生的师友，作家川端康成作品的翻译，在中华大地方兴未艾。国内出版界的热烈景象，同日本社会奇异的平静，形成强力对比。不久前，我曾路过一家书店买书，顺便询问一位女店员，知不知道日本有一位诺奖获奖作家川端康成，那位小姐嫣然一笑，“王顾左右而言他”。 难怪，不仅川端，还有一些作家、艺术家，较之他们故国，好多都是由我们中国人推上去的，比如东山魁夷，比如渡边淳一。 2023年，川端文学进入公版，译家蠭起。我已暂时摆脱川端译事后的缠绕与羁绊，重新回到三岛戏剧，准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完善工作。 知我者，二三子。 陈德文 2023.2.18，春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