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人精选集

于一种不意的牺牲之后居然寻见自己许久以来就在思想上萦回，而在实际上好象是绝了缘的一件事体，请想这个人当是如何的快乐，如何的欣慰! 纵然这人曾因为吃了许多自家所不甘受的痛苦，在事中诚不免烦怨欲绝，然而事后总喜欢逢人便道的。我今天要把两个月的病榻日记择要写出，也就是这种意思了。 “同情”，我在国内把他寻觅了好多年，完全白费了工夫，到处遇见的只是一些冷酷、残忍、麻木、阴险、仇视，何等的失望!我曾自问：“世界果然就是这种寡情的劫夺场吗?”然而答案又只是一个“否”字；并且说： “试把我们的相斫书翻开看看，同情的例也不胜其举的，我们目下的社会想是受了催眠术，他那种冷酷……仇视，或者是暂时的现象；暂时在此处寻不着的东西，*好是到外面寻去。”不错，我到巴黎才十个月，居然就把它在一种不意的牺牲后寻得了。啊!同情!你的光明和色彩是什么元素构成的?你的成熟期经了多久的日月? 一千九百二十……年十二月十六日① 冷极了，到巴黎来尚没有经过这样的严寒。既然房里不曾烧火，既然教习缺了课，何不在我铺在钢丝床上的中国棉被里多暖一刻呢?况且天色又这样暗——在国立四大戏院之一的阿德涌旁边，街宽不过二丈，两傍竖着六层高楼的孔德街内，一间小旅馆第四层楼上的房子，天光从两堵悬着白花纱窗帘和五彩呢帷的玻璃窗上射人，平常的光线已不甚好，今天更特别的暗，好象阴雨时候的黄昏一样。不过同榻睡在另一条中国棉被中的何君已起来了，收拾齐楚，戴上呢帽，披上外套，带着他平常“如见大宾”的样子出去了。 我想：他为什么今天这样早的就去了?哦!今天是礼拜三，应当是女仆忙着擦地板的日期，虽是这旅馆内有二十几间房子够她一个人料理，但我们这间是列在早晨十一点钟内的，礼拜三还须提前半点钟让她。那么，我得赶快起来。 床上的棉被呢被只管多——因为难得烧火，夜里酷冷，不能不多盖一点，有一个同旅馆的穷法国学生曾盖了七条呢被——好在不要自家整理。下床瑟缩缩地穿好了衣服，除了硬领不曾带，便到梳洗台前用冷水洗漱了。 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