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诗人:2014年6月 叁:今夜的玫瑰

　　情感记忆（二首）　　石英　　笑涡盛满甜酒　　那时他*崇尚纯洁　　还钟情于普通人的质朴　　在大学暑假回乡期间　　为玉米间苗时与她偶遇　　她指点他应拔去蔫苗　　他告诉她*科学的苗株间距　　两条粗短的发辫系着夏风　　那城市女生缺少的红润脸蛋　　右腮上似笑涡盛满了甜酒　　他虽未醺倒，却带着酒香　　回校懵然撞上“文革”风暴　　他因言论失当触犯“天条”　　十年后万幸死里逃生　　有位同学冒死收藏过一封死信　　是她八年前从乡间寄给他的——　　信里*要紧的一句话是“我等着你”　　她等着他吗？他无权问　　他等着她了吗？更不敢等　　又过了二十年，早已不时兴发辫　　笑涡里的甜酒想已被骄阳灼干　　时光是人们指缝间的过客　　无暇回头，纵然回头已难辨认　　但他还是回了一趟故乡　　是为了奔母丧的那个夏天　　事毕他仍然关切着她　　——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　　远处高树上噪蝉颇不耐烦　　似乎在说：你管得着吗？　　村外田埂上见一村妇背影　　挎着的竹篮里盛满新割的猪草　　脚步匆匆，短发上白星点点　　或许是风吹绒花故意逗弄？　　看走相很像她，他尾随着　　在雨后泥泞的田埂上　　然而，她始终没有回头　　蓦地，他停下来　　双脚踏在前行者的脚印上　　叠印着，重合着，加深着　　心中似有感觉，这就够了　　又何必苦苦追去！　　你是谁　　五十年的老友，他病了　　他老伴打来长途电话　　这病有一个文雅的别名　　而我还是直来直去　　挑明了就是“老年痴呆”　　毫不迟疑，我乘高铁去看望　　一进门，他傻愣愣地盯着我　　“你是谁？好像有点面熟？”　　我无言以对，眼泪几乎喷出　　“这到底是咋啦？咋啦？”　　当年，在那个摧残文化的“革命”中　　我们同时被揪出关进牛棚　　他只是一个科级的“当权派”　　我是只出了两本小书的“反动权威”　　为防“立功者”打小报告　　他授意我对话时颠倒调侃——　　清华大学叫“华清池”　　北京大学叫“大北照相馆”　　颠来倒去，熬过了颠倒的岁月　　新的一页来临，友情更浓　　我还是老本行：为他人做嫁衣　　他没有被提拔，却学会了　　“生豆芽菜”——用五线谱作曲　　还能弹钢琴，与远逝的洋人　　肖邦、德彪西在琴键上对话　　尔今，他命运发生剧变　　他那不带秽语的诙谐　　还有“早春二月”式潇洒的长围巾　　都被谁偷走了，啊？　　他那业余侦探般的过人机警　　又被哪个调包了，啊？！　　去往了哪里？哪里……？！　　“你是谁？好像有点面熟？”　　翻来覆去还是这句话　　对他曾相濡以沫的老伴也是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无人回应，无法回应　　我出了老友家门，无奈　　踽踽走在万籁俱寂的街道　　他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他　　此际，整个夜空仿佛都在呼应　　“我认识你，我认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