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散文典藏:第五卷

　　《新中国散文典藏（第五卷）》：　　人生画面 人生是由无数画面组成的，我这里所说画面，不是指一般的人生的经历，也不是说那有意去参观游览而见到的美丽的风景和动人的场景，我是说人有时能在无意间看到一幅画面，从而使你能产生无穷的想象，这种无意中碰到的画面，有时能使人久久不能忘怀，并且很可能引起你的创作灵感。这种难忘的画面，对于启发你的想象是一服极好的催化剂。想象对于文学创作是*重要的，想象也是更美丽的，有时还是一种很有境界的美的享受。　　所以我对于偶然间碰到的人生画面非常珍惜。　　记得有一次我在火车上，这是70年代末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乘坐一辆北上的火车，火车开进了一座荒凉的小站，火车放慢了速度喘着粗气，向前爬行，站上的小小的月台上的灯光异常昏暗，暗黄色的光照得成团成片的雪花在天空里飞舞。我俯视着窗外，我的心被这种寒冷的凄清的景色深深打动了，我痴痴地望着这小小的车站，站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我觉得这肯定是一个荒凉地带，心里便想起普希金的小说《驿站长》。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站上的一根水泥柱子旁边，站立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这女人长发披肩，颀长的身材，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很暗淡，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有着天赋美丽的女子，她正好立在我的车窗外面，我看得很真切。这时车子吐着粗气停下来了，灯光照着她的脸，她的两只眼睛发出一种近似于幽蓝色的光芒，我非常惊异于这双眼睛的特殊。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去观察她的神态，车上一个男人突地飞也似的跑了过来，他跑向这女子身边，这女子猛地扑了上去。我从这男人的后背看见她的两只臂膀，紧紧地箍住男人的脖子，我不知道她是在不要命地吻他，还是钻在他的怀里哭泣。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开放，男女在公开场合拥抱亲吻是绝少有的事，可是此时此刻，不仅是我，包括我的同车厢的人，都没有丝毫觉得这对男女行为有什么不妥。　　相反我们深受感动，我们屏息地注视着这一对，而风雪又疯狂地包围着她和他。　　火车重新开动了，一声尖锐的汽笛，使那个男人挣脱了这女子的怀抱匆匆跑上了车，这位女子又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的红衣上落满了白雪，而她的脸上在灯光下闪着光亮的泪水，她和这男人从见面到分开没有超过三分钟…… 我当时硬是把车窗打开，伸出头去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全部消失在风雪里。她是消失了，可是这个画面却一直刻在我的心上。我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人，她和这男人是什么关系，她在这大风雪的小站上，忍受着寒冷也许还有饥饿，就是为了这短短的不到三分钟？这个画面里的女人给我留下了许多假设、想象和也许是美丽也许是悲情的悬念！ 我再举一个例子，这一次是在“文革”期间，我被人折磨得遍体鳞伤，好不容易争取到允许我看病，我拄了拐杖，由我的妻子陪同到了无锡。我本来是去常熟医治腰椎间盘突出的，可是在检查时又发现了肺结核病，因此我又回到无锡等车，我的心情自然万分郁闷。这天我和妻子走到一条河边，忽然听见震天的锣鼓声，我以为又是有什么*高指示下达了。我到了河边，却看见了一种奇异的景象，一边岸上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一边岸上是哭声震天，这里许多男男女女望着河里号啕大哭。我朝河里看，河里却停了许多装满了人和家具的小船，小船的船舱里也站满了人，船上的人没有哭，却都是眼泪在腮上流动，他或她望着岸上哭泣的人，在喊着什么。而船头上却立着戴红袖章的民兵，他们也在喊着什么。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是城里的一些市民要被赶下乡去，船上就是那些要被送走的人，岸上在哭泣的人是他们的亲人。我望着这场面心里直颤抖。这时有人命令开船了，岸上送行的人、船上的被送走的人，一起放声大哭起来，而那支锣鼓队却在奏着喜洋洋的乐曲，而且越来越起劲，并且放起鞭炮来。这时我忽然又看见岸边一个小男孩拼命跑着追着已经在向远处驶去的船只，他跑着喊着，一只船上站着像是母女俩的中年妇女和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们看见男孩在跑在追在喊在哭，那小姑娘也大声哭起来，小男孩跑着跑着一下子跳进河里，那个小姑娘也一下子跳到河里，河水不深，他俩并没有被淹没，而是在河间相抱而哭。这时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妻子也是眼泪滚滚，我见过很多送别的场面，但像这种送别的场面实在叫人太难过了。　　这场面直到如今，我也是始终不能忘怀，当然我也不知道那些被赶下乡的人的后来的命运，我更不知道那个跳水的小男孩和小姑娘是什么关系。留给我的也是一幅绝难忘怀的人生画面。　　我还可以举出许多例子，但是我也不想再说了，我只是想说明，人的生活真是无限地丰富、复杂，它比你能想象出来的故事，要神奇得多，要美妙得多。　　生活确实是创作的基础，是你的创造力的*大的*有力度的源泉。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非常珍视我从生活中得来的难忘的人生画面，哪怕它是偶然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