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温柔

　　《不想温柔》：　　一场莫名的、声势浩大的运动，一纸就近入学的通知书，告诉我只能在一所普通中学里栖身！我哭了，失声痛哭，哭梦想还在襁褓中就被扼杀！什么努力在那个年代里都无济于事，数理化都不用学了，读哪个中学还不是一回事？！我很茫然，眼泪不停地流着。我不爱哭，可是心被击碎了！无奈地进入了中学校门。学校勉强开课授予的一点点可怜的知识，又重新燃起了我的求知欲；一点点可怜的成绩，被老师欣喜地四下渲染、张扬着！可这并不意味着荣誉；我“出身”不好，在当时唯成分论和“政治挂帅”的环境下是不容许出头露面的。学校里有几个一般般的“红五类”后代，却成了吱哩哇啦的风云人物。我们功课成绩再不错，也是“在野党”，适合不了“革命”形势，连赏识我的老师也被指责成“以斜压正”。我又一次失望了，但心里在较劲：别以为是“红五类”顺应当下的“革命潮流”，就实实在在比我们强？我就不服！虽然同学问没有撕破脸，但舆论生成了，说我“清高”、有“抵触情绪”。我生气了，我还够不上清高的资格，也不是抵触情绪在主宰，知识是崇高的、神圣的，要下功夫学习才能获得，只凭大喊大叫，只凭熟读语录和一堆空话是没用的！我行我素吧！几个要好的同学在一起，谈谈昨天今天、过去、现在，在包书皮的掩盖下，读一读巴金、托尔斯泰，偷偷地看看屠格涅夫、车尔尼雪夫斯基……用不着谁来指导，自己从书堆里寻找着知音，充填着饥肠，忙得不亦乐乎。我们懵懂地、自说自话地理解着、诠释着书中的内容，竟然也不断地从中了解和懂得了人世间一点点人情世故。不敢说我看了多少书，只要能觅到的，统统拜读。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看了《红岩》、《红楼梦》、《家》、《春》、《秋》以后，对厚厚的文学著作就有着莫名的渴求，觅着读着。也是“文化大革命那个年代成全了我，什么《红与黑》、《简爱》、《前夜》、《安娜·卡列尼娜》……都是我的陪伴。对这些名著的社会意义，我没能力评论，但作为一个还不谙世事的女孩子，我看了之后，常有自己独到的注脚。　　五“愿与你做个知心朋友”——我反复读着这几个字。与其说被这句话吸引，倒不如说被这一行漂亮的小楷字牵引着。我还不懂“文如其人”的含义，但迷信“字如其人”。我的毛笔字*让我头疼，大不成小不就，干脆就不写了，免得丢脸！可眼前的一行字让我感到有一种潜在的才气，噢，加上那高高的个子、若即若离的张望、微红而梢带歉意的脸庞；对了，还有那么一点点手足无措呢！哎哟，他要是个女孩儿多好，应该也是一个知己。可是，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异性，我得想想：我没有异性朋友，我不知道怎么去打交道，怎么去相处，这会轮到我手足无措了……放学了，虹照例邀我去她家。还没走到那弄堂口，我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没看她的眼睛，就对她说“今天不进去了，家里有事”！也等不得虹张口问我，便几步窜开，跟其他同学走了。这是干什么？是不想去吗？是不想路过那个7号门口。怕什么？不知道怕什么。要不，这传统的门牌序列也有不周全之处？分什么单号双号，轮着圈排，我逆着号走，那就不搭界了嘛。也不替后人想想，多难为！我珍惜与虹的友情，可眼前却受到了限制。一刹那好像有点神经质，面前总是晃着7号门，好像我一跨进弄堂，个个门口都挂了7号门牌了似的！难怪虹说我没本事，竟然连这点事也计较不出个头绪来。嗨！有什么呀？！不就是他想与我交个朋友嘛。大惊小怪的，没出息！谁都不能怪，不是纸条也不是门牌号。我得承认：我由于被他注意而高兴，也由于他的种种举止能引起我侧目而不安，更由于他的精心、他的楷字、他的一片诚意，而有一点点感动！可我不知道如何适从，如何跟异性开口讲话，如何来应付眼前的这一切。敢向谁请教吗？可又没什么事情能说，也够不上要请教的层面呀！16岁的我，**次感到忧心忡忡，但心灵深处一点也没有要拒绝他的念头。一种莫名的当心和好奇心驱使着我，想着他为什么会找我这个小朋友做朋友呢？在那个年月，男女生之间的陌路和戒备，他不会不知道，怎么想的呢？他充其量也不过19岁的人啊！六几经踌躇，终于有一天我被虹硬拽着往她家走去。刚看见弄堂口，心便紧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拉着她手，眼睛也不敢乱瞅，一溜烟似地跑到13号门口，这才长长地呼了口气，和虹絮叨开来，而心还不知道在哪儿逛呢。　　又有人在敲门。我下意识让自己站稳，没动。是虹把他引进屋里，随口一句：“我们刚回来，你就来了，好像约好了的！”她不知道这人有意无意，但我知道他是有意的，只觉得高高的个子在眼前晃，我头也不敢抬。仿佛他对我打了声招呼，我的心乱撞着，嘴里含含糊糊应着什么，自己都没听清！恍惚间，只有虹自如地与他自在地说着话。虹妈妈今天中班，虹该准备自己和妹妹两人的晚饭，只见她嘴不住、手不停，麻利地将炉子拎到屋外生火去了。　　我不能呆着，得躲出屋去！他又对我开口了，望着站在暗影里的我说：“你怎么好多天没来这里啦？愿意我们交个朋友吗？”没人掩护了，我只好张口应答：“我……我有点怕！”他笑了：“怕什么？”这下子，我这伶俐出名的嘴也不好使了：“怕……我怕交上坏朋友。我们并不熟，我跟班里的男生都不说话。你这样，我不知该怎样！”觉得他还是在笑：“你是我唯一想多看一眼、多见一回的女孩子（口气多大！），因此想跟你交个朋友！请别顾虑，我是个好人哦，我会让你了解我的。”没想到会红脸的男孩子竞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准备好久了。我无语，我准备好了，但说不出拒绝的话。我默然，只由着他的想法，开始我们之间的友谊。　　当时由于社会秩序混乱，学生无课可上，无所事事，渐渐地，同学之间便出现男女交友情况，而少男少女们凭着天知道的“灵犀”，也不知真的假的、懂与不懂，就指点着张三和李四、赵五与王六，真是空穴来风了。在我看来，确实也不乏有煞有介事的同学男女。老师没法管，也管不了！那时没人敢来冒犯我，我从来都漠视那些趁乱楞是挤进这所水准原不错的中学，而学习一塌糊涂的粗俗之辈，与他（她）们同窗已经是我的耻辱，哪容他们有丝毫非分之想！尽量尽量地离他（她）们远点儿，再远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