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杂文 现代部分 卷八 曹聚仁集

　　《曹聚仁集/中国杂文》：　　花瓶谥女职员为“花瓶”，当然是一位天才的创作。　　花瓶云者，只是摆着当样儿，没有实际用处，如女人的耳坠似的东西，咬文嚼字地说来，好像男职员个个都是栋梁之材，而有勇气自己到社会上找饭吃的女子，却没有一个不是摆着做装饰的花瓶似的！民国初元，革命初成，一班老官僚摸着胡子说：“暴民终不足以言治；见上司不懂规矩，拟条陈不懂格式，临小民没有威严。”于是黎元洪要请饶汉祥作俪骈电文，屈映光要请刘子香写劝进表，革命小伙子被胡子老官僚所嘲笑了。民国九年，文学革命运动，把文言送人茅坑，一班有年纪的书启师爷又摸着胡子说道：“到底不中用呀，‘的了吗呢’可以写在公文里吗？美国留学生毕竟要让我们三分，作公文总不能用白话呀！”于是白话小伙子又被胡子师爷所嘲笑了。民国十五年，国民革命军带来了女权空气，使女子在社会上可以找到正当的职业，这一来，嘲笑的口沫又落在她们的头上了。大概也是“见上司不懂规矩，拟条陈不懂格式，临小民没有威严”这些考语，女职员乃得“花瓶”的谥语了。　　假如我是女职员，对于这带侮蔑性的“花瓶”谥语，该用足尖来答复的。不过女子在“争取经济权即是争取人格”的时期，决不能取退让态度，应当倒在侮蔑沟中，填没了它，让后来的女性可以平安通过。　　德国哈耳波伦博士在《异性论》第三章论“女子的社会的位置之发达”说：“在许多许多年的黑暗之后，到了希腊的雅典时代，才发现了一点光明，这乃是希腊名妓的兴起。因了她们的精练优雅的举止，她们的颜色与媚姿，她们不但超越普通的那些外宅，而且远压倒希腊的主妇，所以在短时期中使她们在公私生活上占有极大的势力。这样，欧洲妇女之精神的与艺术的教育因卖淫制度而始建立。赫泰拉的地位可以算是所谓妇女运动的起始。”（周作人先生译文）从这一意义看来，“花瓶”在中国女子经济独立史上自有其不可轻蔑的地位！可是我也并非是花瓶乐观论者，当男职员评头品足之际，女职员赶忙解开手箱拼命照镜，扑粉，抹胭脂，即不禁为之打一寒噤，盖花瓶终是瓷制的，一旦被摔，虽请教“江西老表”亦没有办法也。　　【选自曹聚仁著《笔端》天马书店一九三五年版】月经很久以前，在一本谈物理的书上，看到月经的起源说。我们的老祖宗在洞里住的时候，夜黑风大，躲着不敢出来。遇到天晴月圆，才出洞疏散疏散，久而久之，影响到女人的月经，跟着月亮的圆缺，非每月行一次不可。花前月下，方有才子佳人的故事，老祖宗成法如此。此姻缘之成就，所以归功于月下老人也！不成文的普遍信条，月经属于不祥秽物之类。月经既行，秤、尺、斗等应用物品绝对不许女人跨过。　　某车夫因为车垫给女客污染了，洗涤以后，再烧串纸锭以祓不祥。月经的污血，大概是毒气弹，会随处传播不祥的。有神秘之讳忌乃有神秘之效用。葡萄牙人所输入的红衣炮，明崇祯间已实际在战事上应用。破红衣炮的唯一妙物，就是女人的月经布。满城高挂，炮弹不飞，炮身自裂，相传效用如神。月经又可以避雷，某逆妇殴辱翁姑，罪孽通天，遣雷公下凡殛杀；逆妇取秽布盖头，雷不敢击精神文明的国粹家，救世有心，正可以编著一本月经物理学、月经化学。　　月经，目可得见，口不可得言，笔更不可得而写，其势然也。摩登仕女高跟托托，旗袍飘飘，应乐声能作狐步之舞。然谈及月经，未有不面红耳赤者，其观念与烧纸锭祓不祥的车夫并无分别。自五四运动以来，妇女运动喊得震天价响，丝毫没有效果，人不解其故。我说：只要看月经仍保持神秘的意义，即不到城隍庙看密司拜菩萨，已可断定妇女运动的命运了！【选自曹聚仁著《笔端》天马书店一九三五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