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鲁与妮尔

当杜鲁**眼瞥见妮尔的时候，觉得她是个男孩儿。当时她正骑在一堵起伏不平的石墙上，像猫一样警惕地盯着他，而那堵石墙正好隔开了他们两家杂乱的木头房子。她光着脚丫，剃着短短的男孩头，穿着一条背带裤，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不是一样大杜鲁也不能确定。被她瞪得很难受，他只能假装看起书来。 *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喊了他一声：“喂。” 当时杜鲁穿着一件紧身水手服，正安静地坐在他表姐家门前走廊的一把柳条椅上，他慢慢地把目光从书上收回来，抬起眼皮：“你在喊我吗？”他的嗓音尖厉且纤细。 “过来。”她命令他。 杜鲁捋了捋额头上翘起的一绺头发，回头瞥了一眼走廊里的窗户，那扇窗户通向厨房。他那年迈的二表姐苏克正在厨房里准备治水肿的秘方来治她的风湿病。苏克通常把杜鲁看得很紧，但当时她脑子里正在想一首歌，走神了。 杜鲁一步步迈下走廊，因为他很好奇，想知道这个小男孩到底是谁。自从两周前他来到表姐家后，还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呢。现在正是初夏季节，男孩子们都约着一起去游泳，每天来来回回从他门前走过，杜鲁渴望和他们一起玩。于是他理了理身上白色的水手服，慢悠悠地踱过开满紫藤和山茶花的花架，来到石墙边。 走近一看，杜鲁吓了一大跳，吃惊得脸色都变了，看着她的短头发和背带裤，他疑惑不解地问：“你是……女的？” 听了这话，妮尔更严厉地瞪着他。杜鲁尖细的嗓音，淡黄色的头发和雪白的水手服也让她中了圈套。 “你是男的？”她不可置信地问。 “嗯，当然了，傻瓜。” “哼。”妮尔从墙上嗖地一下跳下来，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比他高了整整一头。“你多大了？”她问。 “七岁了。” “你身上有股怪味儿。”她毫不客气地说。 他闻了闻自己的手腕，眼睛依然紧盯着她：“这是香皂的味儿，我妈妈从新奥尔良给我买的。你多大了？” “六岁。”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头顶，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摆弄了一下他前额翘起的那绺头发，问道，“你怎么长得这么矮？” 杜鲁一把推开她的手：“我怎么知道，我说，你怎么长得这么丑呀？” 一听这话，妮尔毫不客气地搡了他一把，他站不住，连人带书一下子都跌到了泥巴地里。 “你干什么呀！”他大叫一声，气得满脸通红。看着自己珍爱的水手服一下子变得脏兮兮的，他勃然大怒，冲她龇了龇牙（可惜缺了两颗大门牙），瞪着她嚷：“你怎么能这样！” 她乐得哈哈大笑：“咱们这儿的法官养了好几只斗牛犬，有一只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他闭上了嘴巴，反驳：“你才像……” 还没等他说完，她一下子打断了他：“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呀？” 她应该很清楚，这是他*好的一套衣服了：一身雪白的水手服，还配了一双白皮鞋。“我妈说是人就得穿得像个样子。”他一边挣扎着从泥巴地里站起来，一边恼怒地回答。 她咯咯笑着问：“你妈是海军司令吗？” 她瞥了一眼仍在泥巴地里躺着的书，并用她的光脚丫拨了一下封皮，好看清书名：《福尔摩斯侦探系列：舞男历险记》。 “你会看书？” 杜鲁把两只胳膊横抱在胸前，不屑地回答：“当然会，我还会写字呢。老师不喜欢我，因为有我在，别的孩子就显得特别笨。” “我可不会显得笨，”她说着一把抓起地上的书，扫了一眼书的封底，“我也会看书，我才上一年级呢。” 她边说边转身，一溜烟爬上了石墙。 “喂，那是我的书，”他抗议，“我可没说你可以拿走。” 她停了一下，显然正在考虑杜鲁的话是否有威胁性。突然，他身后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苏克正拿着一把扇子把厨房里的烟往外赶。妮尔瞟了苏克一眼，又转头问他：“听着，苏克小姐不是你妈，她太老了。我还认识她的弟弟巴德，他也不是你爸，你爸妈到底在哪儿？” 杜鲁回头看了房子一眼，说：“苏克是我妈这边的亲戚，是我的表姐，巴德、珍妮和凯莉也一样，都是我的亲戚。” “他们一个个都不结婚，我就觉得怪，”妮尔一边盯着苏克看，一边对杜鲁说，“现在他们居然还住在一起，和小时候一样，可他们都和我奶奶一样大了。” “那是珍妮表姐的主意，她管着我们一大家子，帽子店也归她管。她不让我们分家单过。” “哦，那你干吗待在这儿？”她问他。 “我在这儿只住一阵子。我爸挣大钱去了，他说得管他叫什么企业家。过去我和他在一艘轮船上干活，我们在密西西比河上来来回回好多趟呢，可后来船长不让我待了，所以现在只能让苏克和亲戚们管我了。” “他们为什么赶你走？” “因为……”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太能挣钱了。”摆弄着自己奇大无比的衣领，他终于吐出了这句话，“嗯，我爸带我上船是为了给大伙儿取乐的。那时候我跳踢踏舞，有个外号大嘴巴的黑人阿姆斯特朗吹小号。我们表演得棒极了，大伙儿起劲地扔钱给我，船长气坏了，就赶我走了。” 听了这话，妮尔半信半疑：“你在撒谎吧，要不你给我跳个踢踏舞看看。” 杜鲁往地上看了看，脚下的泥土异常松软：“这儿不行。踢踏舞得在木地板上跳，我还得穿上踢踏舞鞋。” 妮尔上下打量着他：“这身衣服到底谁给你买的？这么可笑。” “我妈在新奥尔良给我买的，我们原来就住那儿。” 她认识的男孩子没有一个穿成他这样的：“哦，看来那个叫什么来着，新奥尔良，对吧，那地方的人穿得都很滑稽。你妈现在还在那儿住吗？” 杜鲁垂下眼皮，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腿看了一会儿，才回答：“可能吧。” “可能？说实话，你为什么不和她住一块儿呢？”她问道。 杜鲁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其实他不想提这事儿。 “好吧，说不说随便你，”妮尔继续问，“喂，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杜鲁，你呢？” “我叫妮尔。艾伦反过来写就是妮尔。那是我奶奶的名字。你有中间名吗？” 杜鲁有点害羞，脸也变红了：“可能有吧，你有吗？” “有啊，我叫哈珀，你呢？” 杜鲁脸红得更厉害了。“嗯，史崔克福斯。”他尴尬地回答。 妮尔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么一长串名字是什么意思。杜鲁只好向她解释：“我爸爸用他的公司名字给我起了中间名，史崔克福斯轮船公司。” 妮尔听了哈哈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嘿嘿，看来你说的那些在轮船上的事儿不是骗人的。”她本来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突然改变了想法，和他匆匆告别，“好吧，那就这样，回头见。” 她从石墙上一跃而下，跳到了石墙的另一边。 “喂，还我的书！”他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嚷。 她都快跑到自己家门口了，一听这话，回过头来，喊了一声：“等我看完了，会还给你的，史崔克福斯。” 杜鲁慢慢踱回自己家。他告诉苏克自己和妮尔的奇遇。她听后摇摇头，同情地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爸爸总是忙着上班，而她妈妈，唉，怎么说呢，她脑子有点儿问题。” “什么叫脑子有点儿问题？”他问她。 苏克瞟了一眼妮尔家的房子，用手指头梳理了一下自己灰白且日益稀疏的头发。她长得又瘦又小，但精力旺盛，也很爱说三道四：“有时候她妈妈行为古怪，会在街上乱走，还跟陌生人乱讲话。有时候她会半夜两点在自家走廊上弹钢琴，邻居们都会被她吵醒。他们说她弹琴是为了不让脑子里的声音嗡嗡乱响。” “不能给她也吃点儿你那个治水肿的药吗？”杜鲁问道。 她摇摇头，表示反对。“有些病是治不好的，哪怕用了我的秘方也不行。”说着苏克俯下身来，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有时候她妈忘了烧晚饭，可怜的李先生和孩子们只能拿西瓜当饭吃！” 难怪妮尔行事如此古怪。 那天晚上，杜鲁从自己的藏书中挑挑拣拣，特意为她挑了一本书，是关于一个流浪男孩的历险故事，书名叫《失事潜艇神秘事件》。 “她会喜欢这本书的。”他边想边把书放在石墙顶上，准备留给她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