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第八卷)/1931-1945年东北抗日文学大系

　　《1931-1945年东北抗日文学大系（第八卷·散文）》：　　已经是几夜没有睡过一个甜蜜的觉了。日里，工作、奔走与愁思，已经使我病态的脑过分地疲劳。夜来临时，我便深切地感到再也支持不起了。我几乎是闭着眼睛脱下长衫的，仿佛头一接触枕头，就会立刻睡去似的。可是，当我的神志一开始迷乱时，勃的影子便出现了，那是在似梦非梦中。就这样，我很快地就清醒过来，任凭怎样努力，再也不能恢复一点睡意了。　　每夜，我伴着彻夜不熄的电灯，像一只守夜的狗，睁着眼睛渴盼着黎明。鸡鸣，犬吠，更夫的柝声，轮流地在静夜中逡巡，这些使我憎厌的动静，足够敲碎我不眠者的心了。　　我很想趁着这不眠的夜读一点书。但，可怜得很，我的书架上、箱笼里，残存着的只是一些线装的“圣贤书”。在勃的父亲的查禁下，我更不敢借书回家，带着标点符号的书，在我们的家庭中已成为违禁的东西。就连我那本被敌人逮捕了而又释放了的日记，都让勃的父亲强制地给丢进火炉里去了。他似乎比敌人更加苛酷地监视着我呀！　　没有书读，只有整夜地在床上辗转着，让疲倦的脑受着痛苦的煎熬。我真担心，它不久就变成残废了。　　电灯的光芒照淡了窗外的月影，但窗外的夜色却像白昼一样地光明。和勃别离时，月儿正像一把明亮的镰刀。夜夜，我望着他那逐渐发胖的脸，那脸已经是皮球一样的滚圆了。而我却正和他相反：逐渐瘦了。我那红润的、丰满的脸，已在开始苍黄、凹陷。到月缺时，我的脸是否能再恢复原形原色呢？　　不眠，带来了无限的夜寒，虽是晴好的夏夜，然而，午夜一过，我的全身便打着寒战，于是，我只好盖起棉被。这使我联想起勃的那一身单薄衣裳。　　像电流触到神经似的，我决然地推开棉被，跳下床去。在勃的衣箱中挑选出两套衬衫衬裤和一件顶厚的睡衣。我下了决心，不管怎样，明天早晨我一定亲自给勃送去，同时我要要求和他见面。　　从见过山田以后，几天来，没有得到一点消息。那狡猾的敌人，他怎么会援助我呢？我不能再等待下去了。生或死，我总希望有个明快的结果。已经注定的灾难，迟早是要降临的。　　今夜的夜更长，黎明来得更慢。为了消磨漫长的夜，我特为勃缝了一条白色的小丝巾，并用红色的绒线绣了两个字——“珍重”。　　我走到街上的时候，路旁的商店刚刚开门。在一家小商店里，我买了一个搪瓷牙缸，还有牙刷、牙膏、肥皂和一条毛巾，把它们小心地裹在衣包里面。这些东西全是新的，是的，应该给勃送一些崭新的东西，因为，这也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位于南岗义州街的“驻哈尔滨日本领事馆”，距我的家不远——我的家住在南岗大直街的尽头，和义州街相距不过里许，步行只要十几分钟便到了。然而，短短的距离，对于我和勃却像隔着几重险峻的高山，要相逢竟是这样的不易！我伫立在那禁卫森严的门，看着两个敌警的凶残相，我几乎没有勇气进去。那脸相真有点使人胆寒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