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身是太平人

《始知身是太平人/乡愁徽州》：　　对黄山，太平人的情感有些复杂的，既爱又怨。黄山好比一个家里成了大器的孩子，家人为之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渐渐感到与之不可避免的疏离。而梦山呢，像是这个家里很平凡的孩子，没什么过人之处，但他能完整地属于这个家、看顾这个家。　　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住在城区的居民还是以柴火、松毛须为燃料的，这些燃料就来自梦山。到周末，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人拿着竹耙、夹着麻袋或麻绳上了山。孩子们也跟着上了山，在密密的林子里钻来钻去，采山楂、采猕猴桃、采板栗和各种好吃又说不出名字的野果，没多一会儿就把小肚子给撑圆了。　　对那时生活在县城里的孩子们来说，梦山就是他们的花果山和乐园，随时都可以爬上去撒一回欢。学校里有郊游活动也是带孩子们去这山头，没有谁觉得这是需要担风险的事。有什么关系呢，大自然是孩子*好的学堂，让他们像小兽一样在山上跑吧，摔几个跟头弄破了皮肉也没关系，“一跌三长”，在摔摔打打中孩子才会长得更结实。　　我表哥就曾在梦山狠狠地摔过一次，那次他也是玩疯了，竟然爬到半山腰一棵枫树顶上，兴奋地对着树下的孩子大叫：“看到婆溪河了，看到老街的巽峰塔和六角楼了，还有我们甘棠小学的操场，清楚得不得了……”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咯嘣”一声，树枝踩断，表哥像一只硕大的果子掉落下来。　　很多年后，表哥说到这事是有些后怕的，又忍不住得意，说那么高的树，自己掉下来竟然一点儿事也没有——地上全是厚厚的枯叶，软垫子一样，落在上面还很舒服地弹了两下。　　我小时候生活在乡间，离县城有八十里路，对梦山没有县城里长大的孩子那么熟悉，听人说起梦山的种种也是移居到县城以后的事。　　与我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的沈老就经常说到梦山，清晨和黄昏还要向梦山行几分钟的注目礼。他说梦山是太平的晴雨表，想知道天气如何，只需看看梦山就知道了。　　“梦山起雾啦，快收衣服，一会儿就要变天了。”　　“梦山的山头看不见了，出门要带伞，等会要下大雨。”　　沈老的预报总是很准，每次他这样说过之后，我就赶紧收回晒在阳台的衣物，不多一会儿，雨便如期而至。　　沈老对梦山的注目不止是为了观气象，还有对生命归宿的观望。　　“这几天身体不调和，看样子快要去梦山做梦喽。”隔不了几天，沈老就会和老伴念叨这句话。老伴听惯了这句话，也不理他，照样做着手边的家务活。　　沈老这句话念叨了十多年了——从七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念叨。也是那年，他在梦山为自己和老伴选好了墓地。自那以后，他生命的触角与根须就已提前长进梦山。我也经常对梦山行以注目礼。只要不下雨，黄昏之后天将黑时，我会在城区北边的环城路上快步行走，这是我近几年的锻炼方式。我步行的那条路可以清晰地看见梦山，从山顶到山下一览无余。我无数次看着太阳从梦山的山顶落下，看炊烟从山下的村庄升起。当整座山在暮霭中渐渐模糊，如一滴浓墨融入夜色时，我便放缓步行的速度，沿着路灯的光亮回到城区居所。　　我居住在城区也有十年了，爬过周边很多的山和峡谷，也踏过一些古道，却始终没有打破与梦山一步之遥的距离，也许就是因为离得太近了，随时可以去，就漫不经心地拖延着、耽搁着，迟迟没有动身。　　当朋友给出去“雾山”拍摄全景的建议时，我没有再拖延，第二天赶早出了门，手里拿着相机，向梦山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