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故道人

“欢欢，我太拖累你了。”他给陶欢写信。
“不，不要这么说，”陶欢给他写信，“我的生活太顺利了，顺利得不真实了。有了你的人生和我的人生交叉重叠，我才感受到了真正的人生，真正的生活。”
“欢欢，你真是长大了，你成熟了，而我，怕要落后了，你会对我不满足了。”
“这是个问题，这是我们要努力克服的问题，有了这个问题，我们的生活才有了目标，才更加一致 了。”
“欢欢，你真是长大了，你真是太好了。”他反反复复地喃喃地写道，他真想亲亲她，可惜办不到，他们离得那么远。他原以为欢欢至今不与他分手，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悬殊，他的失败，正巧符合了她浪漫的想象，使他们的爱情平添了传奇的色彩。不曾想到，欢欢有着这么深厚切实的考虑。他想，欢欢是上帝派来补偿他的。
他想，他这半生中，*大的胜利便是得了欢欢这样一个女人，这是他人生的大胜利。他要牢牢地抓住她，他再不能失去欢欢了，假如没有欢欢，他不明白这半生的辛劳他失去偌多，得到的究竟是什么了。可是，这个欢欢又交给了他多少任务，他担心自己配不上她，担心她走得太快，而自己走得太慢。他要接近她，他一定要接近她。他明白，假如有一天，欢欢离他而去了，那是一点都怪不得她的，一点都怪不得的。只能怪他自己。想到这里，他便陡然地紧张起来。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他的情绪全凭着欢欢的来信而起落了。他从外面回来，进门迎着妈的问候：“回来了？”回答的总是“有信吗？”只要有欢欢的信，他的脸色才和悦一些，假如没有，他便沉下了脸，再没个笑影儿，似乎是妈妈对他犯了什么过错似的。妈也以为是自己得罪了他，难免要问长问短，问了十句却得不了一句的回答，爸看不下去了，就说：“他不愿说话，你何必？”爸这么一说，他却像报复似的开始和妈搭腔了。父亲不再说话，只顾和玲玲玩，玩扯绳，玲玲唱着那首不朽的儿歌：“杀鸡，买菜，咕噜咕噜跑快，打酱油，买香干，一个馒头吃三天。”父亲便笑：“这是打哪儿想起来的，风马牛不相及！”玲玲又重头唱。
他和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耳朵却听着那边的动静，玲玲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父亲一遍又一遍地笑，说着：“风马牛不相及，”像是也在注意他的动静。晚饭就在这和平气氛中过去，可是他和父亲依然不搭话，一无和解的希望。
夜里，他一觉醒来，却见东屋还没灭灯，父亲正和母亲说话：
“孩子大了，只有随他们去 了！”
“那姑娘也不知对他究竟怎样，是个什么心，我就是见三林可怜。”
“他去上海算了！”
“上海哪是容易进的！”
父亲不吭声。然后灯熄了，没动静了。
他却睡不着了，想着陶欢。没有办法，他总是想着陶欢，每日每夜，在心里要和她说多少话啊！他深知父亲是爱自己的，自己的儿子，绝没有不爱的道理。可是，他深知父亲是理解不了自己的，永远理解不了了。父亲从来没想过要去理解他们，从来没有理解他们的需要，因而，也使得他们从来不去理解父亲。到了如今，无论他们内心里是多么渴望着彼此了解，怜悯着对方，却做不到了。他们接近不了，中间有着什么强有力的东西隔膜着他们。
……
……
“我是为你写的。”他在心里说，他是为欢欢写的。他觉得，他的生活全是为了欢欢，他的奋斗全是为了欢欢。他只有一个目标了，那就是欢欢。他一定要得到她，他不能没有她，假如没有她，他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他不敢想象。
欢欢给他展开了一个完全新鲜的生活，那是与他的完全不同的生活。这新的生活使他再不能回到旧的生活里去了，可是，他又进不去那新生活。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得到的还未得到。真正是青黄不接。
他知道，他要全力以赴抓住欢欢，他要抓住。别的，他都不顾了。


他走了，他要去上海。他要去找陶欢，向她正式提出，和她结婚。他要发起*后的进攻。过去，他一直是很保守的，因为总有点生怕自己拖累了她。可是现在，他不能客气了，他不能放弃她了，他决定要赖住她了。他知道这样做很无耻，可是他不管了，他管不得许多了。他不能没有她。他已经放弃一样了，他再不能放弃了。
他要死守着她，守到实在守不下去的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