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墨时光

　　《研墨时光》：　　我的母亲　　母亲老了，真的老了。　　站在窗口，呆呆地目送着远去的孩子，她神情落寞，眼中尽是不舍，显得那样的苍老而矮小。　　这还是我那声如洪钟、健步如飞、风风火火的母亲吗?　　记忆中的母亲是老照片上剪着齐耳短发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是手捧书本坐在草地上，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是早出晚归，为学生劳心劳力、精力充沛的女教师。　　母亲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中学时代正值家道中落，她婉拒老师让她读南师的建议，咬着牙向她心中的大学圣殿奔去。在那个家庭出身决定命运的年代，她一毕业即被发配至偏远贫困的乡村，成了一名地道的乡村女教师。这对于她，本是一件无奈而痛苦的事情，但她从未因此而沮丧不振，她将这份艰苦的工作当作事业来经营。一说起那段往事，她的表情就显得很复杂：一辈子诚信经商厚道待人的外公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凄风苦雨的年代，留给母亲的是无休止的屈辱和惊扰。那时我们住在一间四面透风的草篾房子里，隔壁的邻居是生产队的老黄牛。母亲说，每周的民主生活会都很难熬，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工作热情。匕课、劳动，还有家访，每日穿梭于田间地头，和每一位村民聊聊家长里短，地里的活越做越娴熟，想象不出她是一位洋学堂出来的女学生。那时，她和父亲动用所有的资源，到教育厅申请专款，在他们的努力下，那所中学建起了崭新的教学大楼，成了颇具规模的学校，那栋老楼沿用至今。时至今日，那批学生还会来看望母亲，每次看到他们，母亲眼中都满是笑意。　　母亲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这尤其表现在工作上。小时候总听人说，要找唐老师，只要循着教学楼声音*洪亮的教室方向去寻。母亲精力充沛，常年在高三把关，做什么都要做到*好。印象*深的是，每天晚自习，她都要烧好一壶开水，拎到教室去；她会在高考前到学生家无偿为学生补习。所以，当她所带的那个出名的纨绔子弟班，居然出了几个大学生之后，举校皆惊（这在刚恢复高考的年代，是很了不起的）。后来县里需要一位分管科教文卫的女副县长，母亲是*热门的人选，可她毅然拒绝了这样的机会，留在她热爱的三尺讲台。日后我们调侃说起这件事，母亲却轻描淡写地说：“我性子急，做不来那么复杂的工作。”后来调至大学，母亲要强的个性依然不改。那些偏远无人问津的函授点，她只身前往。那时交通不发达，往往是坐着破旧的中巴辗转于各个地市。常年的奔波和营养不良，给已是中年的母亲的身体埋下了隐患，但她的付出，也让她赢得了更多学生的尊敬和热爱。她的学生，不管事业有多么辉煌，逢年过节，都少不了问候看望。母亲总说，这就是做老师*大的幸福。　　我的父亲母亲都受过高等教育，这在当时我们居住的县城并不多见，所以母亲在孩子的教育和培养上总显得与众不同。母亲希望我们以文明健康的形象示人，所以家里的孩子必须谈吐文雅，甚至不说方言。小时候家里生活虽不富裕，但我们几个永远都是孩子中穿得*干净*漂亮的。当我们穿着从上海买来的的确良碎花连衣裙，脚蹬红色小皮鞋，背着印有熊猫图案的人造革书包，在亲友面前表演“更有潺潺流水”的时候，母亲脸上总有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满足。　　母亲很少过问我们的学习，但这并不代表她忽视对我们的教育。那时父母几乎订阅了所有我们能阅读的报刊，直到现在我说得出名的至少还有十来种：《上海文艺》《儿童时代》《儿童文学》《少儿科学》《富春江画报》《少年报》等。再加上几乎占据一面墙的书籍，让我们几个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记得每到寒暑假，小小的我在大大的书柜前寻觅，如饥似渴。从少儿版的《西游记》到线装繁体字的《红楼梦》《东周列国志》，乃至《外国文学史》《古文观止》，都成了我的精神食粮。如果说我现在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文学的底子，母亲实在功不可没。　　母亲很欣慰，她的几个孩子中总算有一个继承了她的衣钵。她总教育我，当老师就得做班主任，要做一个受欢迎的好老师。我牢记她的教导，二十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班主任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母亲*遗憾的是这辈子没做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所以当我将获得全国赛课一等奖**名的消息告诉她时，正住院的她激动得老泪纵横，她拉着我的手对病友们说：“这是我女儿，她刚得了全国**名，她比我强，圆了我的梦。”　　母亲退休那年，身体就垮了。我觉得她一直在用一种信念支撑着自己，而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她的意志也轰然崩塌。她在讲台上站了三十八年，没有获得多少荣誉，没有评上正教授，现在拿着三千块钱的退休金，带着病痛，过着平静的生活。　　她没有怨言，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没有遗憾，因为她的女儿在她热爱的岗位上继续努力着。　　我的母亲，一位很平凡的教师；我的母亲，一位值得每一个人用心感谢和敬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