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大奖小说:偷莎士比亚的贼

我确认笔记本和笔都在我的袋子里后，像一根木头流入洪水中一样，随着人潮涌入剧院。收费人把钱币收走后，我便被人潮推挤着往前走，直到和前面的一大群观众挤在一起再也无法动弹。我在心中默默祈求上帝不要让这座剧院失火或者倒塌，要不然我们这些人一定像兔子被困在陷阱里一样，怎么逃都逃不掉。
环球剧院的舞台有十码高，宽度也是一样。舞台的地板上缀满了灯芯草，后方有两条用幕布遮起来的通道，通道之间留有一处同样用幕布遮蔽的空间。舞台上方是一个小包厢，再上方就是茅草做成的天花板，恰好遮住了舞台的后半部。
一个小贩提着篮子，里头装着水果和用皮袋子盛的啤酒，在人群里四处穿梭叫卖。嘈杂的说话声和人们相互推挤而散发出的体味不断地袭来，直到一个喇叭手突然出现在舞台上方的小包厢里并开始一段华丽的吹奏，闹哄哄的声音还是没有平息的迹象。接着有两个穿着皮衣戴着头盔的人走上舞台，可观众们还是吵个不停。
刚开始我以为这两个人上台是为了制止观众继续喧闹——或者是来清查像我这样的剽窃者的。一想到这里我赶紧把笔记本和笔收进我的口袋。当人们的喧闹声逐渐平息，我终于可以听清那两个人的声音了，原来他们就是这部戏的演员!
“你今晚的守夜工作还平静吗?”其中一个开始说话。
“连只耗子都没出现。”另外一个人扯着大嗓门儿回答。
“好的，晚安!如果你遇见和我一同值班的霍拉旭和马赛勒斯，就请他们快一点儿。”
我赶紧慌张地拿出笔和笔记本。法肯纳吩咐过我，一定要把每个字都记下来。另外两个人又上场了，我开始记下他们的台词：
要完成这项工作显然不像在约克郡记录牧师的布道稿那么简单。台上的演员说话像连珠炮一样快，好像在担心如果他们说得不流利不通顺，台下的观众就会骂出脏话来。话说回来，观众们也的确常常这么做。
我碰到的*大困难不是台上的演员话说得太快，而是不知道怎么区分不同的说话者。我只能想到为每个人编号这个方法，但很快这些号码就全部混在一起，我没办法记起来哪个号码代表哪个演员。当一连有六个新的人物出现在舞台上时，我的心简直要沉到地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我终于可以慢慢地分辨出几个主要的角色了，并且可以依次把他们的台词记下来，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我开始觉得那些人并不是在台上演戏的演员，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为我展现他们真实的故事。
贝斯先生曾经告诉我因为很多人认为演员是一个抛头露面的职业，所以法律禁止女人在舞台上演出。舞台上所有的女性角色事实上都是由男人或男孩扮演的。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这部剧里的女人其实都是男人，王后和奥菲丽亚看起来是那么真实。我甚至觉得这个奥菲丽亚楚楚动人呢。我被这部戏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忘记了自己记台词的任务，而是专注地期待着这些演员接下来要说的话、演出的剧情。
当哈姆雷特父王的鬼魂出现在小包厢里向哈姆雷特招手的时候，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甚至还打了个冷战，但我的手仍然一刻不停地记录着台词。当哈姆雷特用剑刺穿布帘，杀死波洛涅斯的时候，我再也不觉得自己正置身于嘈杂不休、气味难闻的人群中，而像是已经身处丹麦国王的城堡里了。
这时候我已经把任务抛到九霄云外了，我只关心哈姆雷特到底会不会为他的父王报仇。我很想大声喊出来，告诉他不要再犹豫不决了，应该赶紧行动，做该做的事。但我也明白为什么他迟迟无法下手。我知道人们面对一连串发生的事件时，经常会感到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
有时，舞台上的演员会说一连串长长的台词而没有做太多动作，这个时候我就会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赶快开始速记。但后来我还是被剧情深深吸引，完全忘记外在的世界，忘记我还要面对在外面等着我的法肯纳。
从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决斗直到哈姆雷特被刺死的这段剧情，我想自己连十行文字都没记下来。剧情进行到*后，我成功地记下了*后几句对白，但比起我漏掉的部分，这几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走进剧院的时候一直害怕有人会逮到我在记台词，但当我要离开剧院时，却害怕我因为没有把每一个字都记下来而受到责罚。前一个顾虑显然是多余的，因为不论是观众还是台上的演员，都没有人注意到我在底下偷偷地记录。
法肯纳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会轻易地受我哄骗。我在剧院里停留了一会儿，试图想出解决的办法。我可以跟法肯纳谎报说我已经把每个字都记下来了，反正早在孤儿院时我就学会了如何说谎。在布莱特医生那儿当学徒后，我说谎的功夫更加高明了。反正法肯纳一定看不懂我写的速记符号。
但是*后，我意识到要把整部剧改写成一般的文字，剧中的破绽就会像学徒衣服上的补丁一样明显，要把那些破洞完整地补好可不是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可以做到的。
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得赶紧想出一些合理的借口来解释我的失职。观众都已经快走光了，过不了几分钟，我就会像逗熊游戏里那只没有牙齿的熊一样被独自留在这里，等着“猎狗”把我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