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坛名家丛书氍毹武杰:李玉声

　　一 缘起上海滩　　砰！随着枪响，楼上的包间里，一位如痴如醉听戏的客人应声倒地。戏院里随即乱了套，其他观众也尽显慌张之态，是逃窜还是静待，大家不知所措。前一刻，岳飞才慷慨激越的唱出“将军如此忠勇，实堪钦佩。听吾一令！率本部万千人急忙应战，莫令那金兀术再逞凶顽”，余音仍环绕于梁。此一时，杨再兴还在台上耍着枪，身段既优美又有韵味。观众正沉醉在这金戈铁马的故事当中，而这一切都被这声现实中的枪响打破了。　　戏班的人赶忙冲上楼去看发生了什么情况，结果和正逃离的凶徒撞了个正着，凶徒开枪打中了前来的演员的大腿，这便没人再敢上楼了，刺客也随机逃得无影无踪。尽管外边仓惶一片，扮岳飞的演员李洪春始终安坐于后台，他何能如此澹定，因为这种事他已是司空见惯了。待一切复归平静，戏继续上演，李洪春也泰然的唱完了他这出《小商河》。　　1939年，应上海更新舞台之邀，41岁的李洪春作为郑冰如班底中的三牌来到沪上献艺，同行的还有老生贯大元、武生梁慧超和武旦阎世善。李洪春是红生鼻祖王鸿寿的得意弟子，以老爷戏著称于业界，同行尊称他为洪爷。人们对他的敬重还源于他的博闻强识，李洪春几乎通晓生行所有的戏，给杨小楼、梅兰芳、马连良、余叔岩、程砚秋、言菊朋、周信芳、尚小云、荀慧生等人都配过戏，是当之无愧的黄金配角。在沪的半年里，李洪春每周都有固定的演出，星期六晚场演《湘江会》，李洪春扮吴起，阎世善去钟离无盐。星期日白天，李洪春唱拿手的《走麦城》，演关羽，梁慧超给他配关平。其他的时间演出不定。这次来上海，戏班的主演前后换了三次，从*初的郑冰如到新艳秋再到李砚秀，而当主演换成新艳秋时，麻烦也随之而来。　　冬日的上海虽不及北平那样寒风凛冽，但也有几许萧条的迹象，梧桐叶落，空留枝桠。1940年1月15日晚，位于上海公共租界牛庄路704号的更新舞台热闹非凡，传奇性人物新艳秋将要首次登台。谁又曾想到，**天亮相就发生了枪杀案。　　孤岛时期的上海租界是市民的安乐窝，别处战火纷飞，此处歌舞升平，而上海滩青帮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都钟情戏曲，且皆染指娱乐业，所以，但凡有京角儿来沪演出，必定先要拜码头。新艳秋也不例外，她的首演请来了张啸林和他的亲信俞叶封。二人将到更新舞台为新艳秋捧场的消息不胫而走，军统特工早就想除掉二人，于是便派人潜伏在更新舞台，伺机暗杀。　　除了新艳秋的《红拂传》外，这一天的戏码还有李洪春和梁慧超的《小商河》，这出戏排在倒第二上演。戏已过半，特工还不见张啸林到场，耐不住性子的特工们决定先解决了俞叶封，于是一声枪响打破了戏院的安详。没人知道张啸林为何答应到场又没有出现，俞叶封不像他那样幸运，他没有躲过这一劫，看戏要了他的命。　　这样的事李洪春前不久刚经历了一次，说来也巧，同样是和新艳秋一起演戏时发生的。1939年初，在北平的吉祥戏院，新艳秋同样演出《红拂传》，李洪春扮李靖，侯喜瑞来虬髯公，台上正演着戏，台下枪声骤起，死于枪下的是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要员缪斌的随从，但缪斌心知肚明，枪手的目标是自己。缪斌不知出于何种心态，认定是新艳秋要害他，便将其下狱，后经多人联保，新艳秋才得以脱身，并于川岛芳子家修养。这次更新舞台重金邀请久别舞台的新艳秋演出，没想到，**天又遇到了枪杀案。一来是受了惊，二来体力也有所不支，新艳秋演了几天便返回了北平，戏班的主演又换成了李砚秀，而李洪春等人依旧在更新舞台演出。　　这次的上海之行对李洪春而言很特别，有惊有险，有悲有喜。遇到枪杀虽然也受到些许的惊吓，但事不关己倒也无需多做牵挂，更令他烦心的是上海报业对他的炒作。　　李洪春、周信芳、林树森同为三麻子王鸿寿的弟子，三人的关公戏各有特色，三麻子的弟子刘奎官曾说：“王鸿寿收的徒弟很多，得到他的衣钵精髓的要首推李洪春先生。”在众多弟子中，李洪春与林树森并称“南林北李”，两人感情甚笃。为何两人合称南林北李，这源自一场商业炒作。30出头的李洪春搭荣蝶仙的班到汉口的汉大舞台演出。同一时间，林树森于汉口的花园公司登台。为了招揽生意，提高上座率，公司为林树森大肆宣传，并打出威镇华南的红生泰斗的招牌。见此势，红帮的杨庆山也开始为李洪春做宣传，同样声称威镇华北的红生泰斗将要登台。闹腾了一番之后，李洪春和林树森才知道彼此都在汉口。俩家公司的老板虽想让他们打擂台，但师兄弟二人却不想。于是，李林俩人便假借早晨遛弯的机会见面并共谋对策。俩人*后决定唱一天对台戏，然后戏码就有所交错，林唱《过五关》，李就唱《封金挑袍》；林唱《战长沙》，李就唱《白马坡》；林唱《徐策跑城》，李就唱《赵云截江》；林唱《扫松下书》，李就唱《对步战》。可惜，双方的老板发现了师兄弟的小伎俩后，强制二人唱相同的戏，构成打擂台的格局。无奈之下，李洪春索性装病不唱，等林树森唱完离开汉口后他才登台。这段“南林北李”的佳话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　　这一回，李洪春一到上海，林树森便为他接风洗尘，在宴席上，林树森毫无避讳的对李洪春说，“你想在上海唱关公戏是很难的”。为什么这么说？上海是个大码头，能唱老爷戏的有二三十人，而且，正在卡尔登大戏院唱《文素臣》的周信芳也打出广告，说将会上演从《三结义》至《走麦城》的老爷戏。《文素臣》是1938年朱石麟根据清代夏敬渠小说《野叟曝言》改编的连台本戏，由周信芳主演，讲述了明宪宗成化年间，皇帝无道，民不聊生，侠士文素臣仗义行侠，为太子赏识并引见给皇上，谁料文素臣在大殿上大骂奸臣，结果被充军辽东，后文素臣将某藩王谋反的证据呈给太子，皇上命其歼灭反贼，文素臣不辱使命。时有“不看文素臣，不算上海人”的说法。周信芳也因演出此戏而正受沪上观众追捧，况且，周信芳久居上海，一直拥有较强的卖座能力，李洪春这戏着实不好唱。　　即使万般艰难，李洪春依旧如期上演了《古城会》，戏中，刘砚亭饰张飞，宋遇春演刘备。《古城会》也叫《斩蔡阳》，是经典的红生戏，改编自《三国演义》第二十八回“斩蔡阳兄弟释疑，会古城主臣聚义”，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关羽“离却曹营奔阳关，日行夜宿哪得安。过黄河斩秦琪路遇文远，一路来斩六将闯出五关。……不辞千里路，特来会弟兄。”可兄弟初见却满心猜疑，张飞上场便道：“心中恼恨关云长，保定二嫂下许昌。忘却桃园三结义，真心归顺曹奸相。……可恨二哥归顺了曹操；有朝一日，我弟兄相见，定不与他甘休。”待关羽至城外，张飞依旧称：“你家二爷无仁无义，忘却桃园盟誓，有始无终，真心归顺奸雄；有何面目来会弟兄！若要相见，除非是临阵交锋。”*后，关羽斩杀蔡阳才令张飞疑虑尽释，二人互诉衷肠，尽显兄弟之情。　　为了引起话题，管事程德福特意邀请了三十多位演关公戏的演员到场观看。李洪春老爷戏演得好是公认的，他后来还有了红生宗师、红生泰斗等赞誉，然而，声誉越大，压力也就越大。在得知会有很多行家来看戏的特殊情况下，武行头陈善甫决定让更具实力的白云亭替代了原来的演员出演马童。王鸿寿教给李洪春的《古城会》里，马童是不翻的，师兄周信芳根据上海观众的喜好让马童加上了翻的动作，以此渲染关羽出场的气氛，这样的修改赢得了观众的认可，此后，李洪春等人也按照周信芳的套路来演了。白云亭功夫好，他的出演为当晚的演出增色不少。　　台上一个关公唱，台下十几个关公看，实属少见，也正因为稀罕，所以极具新闻价值。翌日，报纸上登出的报道添油加醋，增加了无限的猜测，编辑臆想这几十位关公各怀心事，有人希望李洪春好，有人契冀李洪春演砸，还有人特意去偷师。看到了新闻，林树森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他在报纸上登出声明，称自己也去看了李洪春演《古城会》，只愿他的演出圆满，别无他意。新闻的炒作令事情持续发酵，李洪春的关公戏也引起了越来越多沪上戏迷的兴趣，看来，这次的营销是成功的。　　虽然此次大半年的上海之行有很多不顺心的地方，但对李洪春来说，一件喜事足以驱散一层层的愁云。演出期间，随他同到上海的太太高剑雯怀孕了，这是属于他们俩人的**个孩子，为了纪念这个在上海滩孕育的孩子，李洪春为其起了一个乳名，叫申喜，即申城有喜的意思，这个孩子便是日后菊坛的大武生——李玉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