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博物图鉴版)

Chapter 5冬日漫步
微风轻轻拂过脸颊，如羽毛般轻柔，拂过窗子，喃喃低语。偶尔，清风就像夏日的晚风，叹息着吹起树叶，这漫长的夜啊。草原田鼠窝在草地下温暖的洞穴中，猫头鹰在沼泽深处某条空树枝上休息。兔子、松鼠，还有狐狸，纷纷回到了各自的巢穴。看家的狗静静地躺在炉火边，牛群一动不动地站在栏圈里。大地沉睡着，这是一年到头它头一次入睡，休息足之后便会苏醒。午夜时分，一切万籁俱寂，除了街上的标志牌或木屋的门会不时吱扭作响，慰藉大自然的寂然无声，四下宁静—金星与火星之间的地球上，这是唯一的声响—让我们干涸已久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种神圣的欢愉与友善，唯有众神会面时才会出现，可在凡人心中，这声音却无尽荒凉。尽管大地如婴儿般睡得香甜，可鹅毛雪花却在空中飞舞着，飘洒着落在大地上，仿佛北方的某个五谷女神，正把银色的谷粒撒向无边无际的田野。
人们也已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就会看到冬日清晨的萧瑟寂静。厚厚的白雪堆在窗台上，就像给它盖上了一层暖和的白棉花；宽宽的窗框和爬上冰霜的玻璃透着昏暗而幽静的灯光，室内愈发显得温暖舒适。早上的清幽让人难忘。我们朝窗户走过去，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嘎吱嘎吱地响。透过玻璃上某处尚未结霜的地方，我们眺望着远处无垠的田野。我们看到房顶上早已覆满了雪，屋檐下和篱笆上挂着一条条冰柱；还有院子里还竖着一根根冰笋，如钟乳石一般，谁都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灌木向四面八方伸展着白色的小枝，仿佛要抱住天空；至于墙壁和围栏上，雪落一夜之后，它们丝毫不顾朦胧的四周，欢闹嬉戏着，身姿轻盈，大自然鬼斧神工，倏忽一晚就重新设计了田园风光，为人类的艺术作品提供了素材。
我们悄悄地拨开门闩，打开门，任由冷风把白雪卷进屋中。走到屋外，朔风凛冽，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繁星早已隐去不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唯有一层毫无生气的薄雾，灰蒙蒙的。拂晓时分，东方的天空泛着耀眼的古铜色的光芒，而西边却是一副黯淡寂寥的景象，仿佛披着阴郁的外衣，被魑魅魍魉包围笼罩着，仿佛并非人间。耳边独独能听到地狱之音—鸡鸣犬吠、砍柴伐木、牛羊低哞—一切都仿佛源于冥河对岸的冥王谷地。这么说倒不是因为这声音中透着多少阴郁愁绪，只是在清晨暮光之中，大地更显肃穆神秘而已。积雪覆盖的院子里，还能清晰地看到狐狸和水獭刚刚来过的足迹，这也是在提醒我们，夜间每时每刻都有动静，哪怕是大雪纷飞的冬夜，原始的大自然也依旧热闹。推开院子的门，我们轻快地走在幽静的乡村小路上，脚下的雪很是松软，踩上去会有沙沙的声音。刺耳清晰的声音从木制雪橇上传来，那是早起的农夫，要去很遥远的地方赶早市。整个夏天，那架雪橇都在农夫的门口闲置着，与木屑和残渣堆在一起，现在也终于派上了用场。透过片片飞雪和结了霜的窗户，我们看见，农夫家在早上就点着蜡烛，像极了暗淡的晨星，发出微弱的光芒，似乎是要在晨祷的时刻，获得某种朴素美的眷顾。此时，炊烟从烟囱中缭绕着升起来，一家跟着一家，一缕接着一缕，飘散在森林与白雪之中。

深谷中升起袅袅炊烟，
凛凛寒风在黎明中大摆威风，
却始终不愿意在白天露面；
它迟迟不肯飞上九霄，
只是不断回旋，游戏人间，
漫无目的，不紧不慢，
它半睡半醒着的主人待在炉火边，
思绪恍惚，如坠雾里
还没有准备好精神饱满地
迎接新的一天；——现在它随风远去，
樵夫迈开大步，拉起架势，
集中精力，挥起斧头。
朦胧的晨曦中，他派出了
早起的密探，那是他的使者，炊烟，
早的炊烟也是屋顶出现的早的朝圣者，
感受着天气的寒冷，预告白天的冷暖；
而他还蜷在壁炉旁，
仍提不起勇气开门出去，
而它早就随着清风飘进了深山幽谷，
掠过平原，恣意所欲，
飞越树尖，翻过山峦，
温暖了早起鸟儿的翅膀；
现在，它偶尔能手触云汉，
一睹天颜，俯视人间，
迎着主人农舍门边的惺忪睡眼，
伴着灿烂的霞光，直上九天。

经过农舍门口，我们听到院子里的劈柴声；冰天雪地中，家犬的叫声和公鸡的鸣叫从远处传来。尽管空气稀薄清冷，也只会把美妙的声音送到我们的耳中。由于声波一触碰到纯净轻盈的雪，便会稍发即止，因此这声音简短而甜美，而空气中的杂质也会沉到下方。声音从比遥远更远的地平线上传来，清脆悦耳，如钟磬之音，与夏日的纷繁芜杂、混沌模糊相比，冬天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清明净爽。走在路上，犹如踩在风干的古木之上，咚咚作响，铿锵有声，就连乡间平凡的声音听起来都如此动听。树上的冰坠子彼此触碰，叮叮当当的，和鸣琤琮，如流水潺潺，如天籁之音。空气中没什么水分，一切都极为干燥，或者说是水汽都凝成了冰霜。此外，空气也非常稀薄，很是柔韧灵活，呼吸之间，自是觉得心旷神怡。天空紧绷着往后退去，呈穹顶状，仰望太清，我们如身处教堂走廊的人一般。空气中星星点点的微粒泛着银光，灿若星河，似有冰晶浮游其间。在格陵兰岛生活的人曾告诉过我们，结冰之时，那里的“海水便会冒出烟气，像燎原大火一样，雾气或者说是烟气弥漫，那被称为‘霜雾’，这种东西对健康极为有害，若是接触到人的皮肤，就会使人的手和脸上肿胀起泡。”而我们这里的寒气虽然冰冷刺骨，却非常纯粹，可以清心。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冰雾”，只是仲夏之时雾气结晶，经过冬日寒冷的洗礼，愈发纯净了。
太阳终于从远处的树林中露出了头，和煦温暖的阳光下，冰雪渐渐消融，你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似乎是有铙钹的伴奏。晨光倏忽，弹指之间，便已洒在遥远的西山之上，为大山镶了一层金边。这时，我们在松软的雪上匆匆前行，刚才的一幕让我们思绪万千，甚为激动，心里觉得非常温暖，如沐浴在小阳春的和畅惠风之下。若是人们的生活能够更加顺应自然，我们也就无所谓严寒酷暑，亦不必保护自己，因为自然永远养育着我们，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我们吃东西不那么挑剔，不再烹煮、煎炸食材，那么我们在寒冷面前，也就不再是萧条荒凉、没有绿叶的牧场，而是如树木一样，亦将寒冬视作使自身茁壮成长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