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下(博物图鉴版)

Chapter7穿越海角
我们从海边回来后，有时会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多花点时间看海，但是旅客很快就不再看海，而改为抬头望天。至于本质，如果说海中凸起的沙洲有任何本质的话，那也只是一片无比荒凉的景色，很少看到耕地或者适于耕种的土地。我们没有见到乡村，很少见到人家，因为那些一般都在靠近海湾的那一侧。这里只有连绵起伏的丘陵和山谷，长满了灌木，现在是一派秋色。从地表的特征、低矮的树丛，和周围的熊果来看，你会不时以为自己正身处某座山脉的顶峰。伊斯特姆唯一的一片树林就在韦尔弗利特的边缘。刚松的高度通常不会超过十五或十八英尺。大点的刚松长满了松萝，枝条间经常垂荡着长长的丝连松萝。海角的前臂部分很少有乔松。可是在第二年夏天，在伊斯特姆西北部，靠近野营地的地方，我们见到了海角的一些乡村（甚至可以说是林中）休养地，那里有几块沙沙作响的栎木林和刺槐林，以及喁喁低语的松林，它们位于同一块平地上，构成了一片小小的乐土。有户人家在四周种植了刺槐，无论它们是移植的还是野生的，看起来都要比其他树长得好。韦尔弗利特和特鲁罗在距离大西洋一英里或者更远的地方，也发现细长的森林带，但是一般来说，我们能够透过它们看到海平面，或者说，假如那里有很多树，那么这些树应该还不够大。栎树和松树通常看起来是平平的，就跟苹果树一样。一般来说，树龄二十五年的栎木林只是一片九或十英尺高的贫瘠的灌木丛，我们经常一摸就可以摸到它们顶部的叶子。那些名为“森林”的林地许多只有这个的一半高，只是几小块地而已，上面长着冬青叶栎、杨梅、海滨李和野蔷薇，以及蔓生的五叶地锦。当野蔷薇开花时，沙滩上的这些地块绽放出色彩缤纷的花朵，再加上杨梅的香气，任何意大利或其他人工玫瑰园都无法与之相媲美。它们是完美的天堂，实现了我在沙漠中找到绿洲的理想。这里有许多佳露果树，第二年夏天，它们结了大量那种名为“五倍子”的虫瘿——看起来就像非常漂亮但却有点古怪的花朵。但是有必要加上一句，这种灌木长满了森林蜱，这种寄生虫有时非常讨厌，需要用很坚硬的指甲才能掐死它们。
城镇的居民对树木怀有深深的敬意，虽然他们眼中的树木不一定有多大，或多高。当他们跟你说起那里曾经生长的大树时，你可不能将它们想象成参天大树，而将它们想象得比目前的树大一点点。他们无比崇敬地说到“勇敢的老栎树”， 并指给你看，这些树是原始森林的遗存，有一百或者一百五十岁，没错，也许有两百岁也说不定，它们矮小滑稽的样子，使看到的人无不咧嘴一笑。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指给你看的那棵大、令人肃然起敬的树，其高度可能不会超过二十或者二十五英尺。特鲁罗南部那些似乎生长在小人国里的老栎树，使我觉得特别有趣。对于那些只会欣赏大小的陌生人来说，它们也许显得很庞大，使得它们那高高在上的权w得以保存，然而一测量，它们几乎立刻缩成了地衣，一只鹿一个早上就可将它们全部吃完。可是那些大的纵帆式帆船一度都是用韦尔弗利特出产的木头做的。那些老房子也都是 用海角出产的木料建的，然而那些原来是森林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一片贫草丛生的荒野。新式的房子都是用缅因州运来的“标准尺寸木材”建造的，只需把它们安装起来就大功告成了，因此当地人一般不用再碰斧子。几乎全部用来制作柴火的木头都是由船只或者洋流运来，煤炭当然也一样。有人告诉我，北特鲁罗大约四分之一的燃料和相当一部分木材都是漂流木。许多人家的柴火全部取自海滩。
说说那些马萨诸塞州内陆没有的鸟儿，至少我家附近没有：夏天，我在灌木丛里听到了美洲雀的叫声，在开阔的地方听到了高原鹬的叫声，它们不时将颤抖的声音拉长，变成一种清晰的，有点哀怨的尖叫声，然而那声音时远时近，听起来就像是老鹰。那只鸟可能就在附近的田里，但听起来却好像在一英里之外。
现在我们正穿过特鲁罗，一个人口约为一千八百人的小镇。我们已经来到注入海湾的帕梅河边。当年清教徒为了寻找落脚点，从普罗温斯敦沿着海角一直往上走，他们远到达的地方就是这里。帕梅河的发源地是距离大西洋几杆远的一个山谷，有个曾在河源附近居住过的人告诉我们，涨潮时海水会渗透进来，然而河流和海水之间的屏障历经风吹浪打却安然无恙，整条河就这样平稳地向西流去。开阔的河口在河流的前端，源头①、沟渠和塔全部位于河口处。
下午早些时候我们抵达了高地灯塔，在距离它还有一两英里的时候，我们看到前方有个白色的东西耸立在沙坝上。灯塔距离瑙塞特灯塔有十四英里，位于一个名为“黄泥坝”的地方，这是一片巨大的泥土层。灯塔的守护人告诉我们，这种土横跨整个海角，而这个地方只有大约两英里宽。我们立刻觉察到土壤的异样，因为我们的脚下不再是沙漠，而是有点像草皮的土地，过去两天我们从未见到过这种泥土。
在灯塔安排好住宿后，我们漫无目的地穿过海角，向海湾走去，我们走在一片极其荒凉，看起来像是荒原的不毛之地上，周围只有地质学家称之为洪积高地和洼地的圆丘和山谷。这种景色曾被比喻为劈开的海水，虽然这个变化有点过于突然。希区柯克在他的《马萨诸塞州地质报告》（Report on the Geology ofMassachusetts）一书中，曾经提到过这一景观，这部著作本身（至少它的大块头）已经让人联想到了洪积高地。从灯塔向南望去，海角就像一个高台，轻微而缓慢地从大西洋一侧的沙坝（距离海面约一百五十英尺）向海湾一侧倾斜。我们经过时发现，高台偶尔会被宽阔的凹地或者沟壑阻断，而在沙坝处，海水冲上来，与这些凹地和沟壑连成一片，就形成了山谷。这些山谷一般与海滩垂直，而且经常横跨整个海角。有些凹地深达一百英尺，然而却是圆的，没有任何出口，就好像海角在这些地方陷了下去，或者里面的沙子跑掉了似的。我们经过的零星的几户人家都位于谷底，这一方面是为了遮风避雨，一方面是因为谷底的土壤比较肥沃，这些房子大多被隐藏得严严实实，仿佛被大地吞食了似的。即使那种有教堂的村子，也是如此，我们曾经离开一个这样的村子，走了大约一箭之地之后回过头一看，整个村子包括塔尖已经不见了，只看到空空的台地和两侧的海水。我们在走近整个村子时，曾把钟楼误以为是旷野上的一个凉亭。我们开始觉得，在我们自己意识到之前，可能已经进了一个村子，就像掉进蚁狮的洞穴一样，无可挽回地被卷进流沙。原野上醒目的东西是在远处的风车，或是一座孤零零的教堂，因为只有它们才可以占据显眼的地方。然而，小镇的绝大部分地方是贫瘠的荒原，可能有三分之一的土地是公共用地，尽管它们其实属于私人所有。以前的《特鲁罗纪事》（Description of Truro）的作者在提到土壤时说，“雪是土壤重要的营养来源，假如雪下得均匀，覆盖了整个地面的话，风就会把它们吹成一小堆一小堆，并刮到海里。”这片奇特的开阔地带，绵延长达七英里，或者说，从南部的帕梅河一直到北部的高头，从大西洋一直到海湾。陌生人在上面走着走着，会有种在海上航行的感觉，他还会发现无论任何天气都无法判断距离的远近。遥远的地平线上似乎有一架风车或是几头牛，然而才走了几杆远，他会发现已经离它们很近。他也会被其他的幻景所迷惑。夏天，我看到有一家人在一英里外的地方摘蓝莓，他们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走来走去，那些树只有他们的脚踝那么高，而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身高至少二十英尺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