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李方微小说精选集

　　《传奇：李方微小说精选集》：　　没有树木的村庄是不多见的。　　人们决定在这个地方住家了，就选一块平地，拉土垫高，夯实地基。房子要坐北，朝南，向阳。十二根连板椽¨’左右各六，将湿黄土夹紧用杵子筑起来，那就建成了院子。日子不紧不慢地过起来了。等到春暖秋凉，手头上消停了，当初取土打院墙掏成的壕沟，人们怎么看都不顺眼，于是把钻天杨的苗子，新疆杨的苗子，杏树、李子树的苗子，或者就是粗身歪脖子的柳树的枝条，满土壕乱插。竟然都活了。　　过了几年，枝繁叶茂起来。许多树在人不注意的时候长得超过了房脊。整个院子被各色的树围了起来。尽管房子已经显出些陈迹来，但从外面看，呈现出的仍然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墙与墙相连，树与树相接，整个村庄，都掩映在绿树底下。夏日的黄昏，晚炊的烟气从树空隙中钻出来，弯弯绕绕地在树顶上缠绵，弄出一派朦胧的吉祥意味来。人从田地头回来，把锄倚在墙上，把身子靠在树上，卷一根旱烟抽两口，满耳朵都是鸟声。　　人就轻松了。　　这个村庄里*多的是麻雀。　　在屋檐下自己搭窝过日子的燕子当然是种受人欢迎的鸟。父母要求孩子不能用弹弓打燕子，也不能踩着凳子拆燕子窝。据说燕子在屋檐下垒窝是这屋子主人的福气，这就比较好理解了。没有人会傻到将福气打飞或拆散的地步。还有一种受欢迎的鸟是喜鹊。站在院外杨树的高枝上，喳、喳、喳地叫，这预示着有亲戚将到。秦腔折子戏《拾黄金》里有这样几句台词很有名：喜鹊喳喳叫，定有喜事到；喜事我知道，不用你报告。扇远但凡热爱秦腔的人，都会说这几句。办喜事过大年都要贴窗花，窗花款式中“喜鹊弹梅”是必有的，而且容易出效果，能显出一派土得掉渣的洋气来。　　公认讨人厌的鸟是乌鸦。《乌鸦喝水》里的乌鸦很聪明，懂得用石头填充空间将水挤上来。一般的孩子是想不出这个办法的。但《狐狸和乌鸦》中的乌鸦又显得很愚蠢，听了几旬奉承话就将到嘴的肥肉丢给了老狐狸。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乌鸦太愚蠢，而是老狐狸太狡猾了。遇上那么狡猾的老狐狸，别说是乌鸦，就是人，上当受骗的肯定也不在少数。人们真正讨厌的是乌鸦的叫声：刺耳、难听、恐怖，和死亡有联系。乡村中的少年也用乌鸦戏弄别人。问：乌鸦啥嘴？答：红嘴。意思是说：你和你媳妇同岁。问：乌鸦啥嘴？答：乌鸦黑嘴。意思是说：你和你媳妇搭腿。这使乌鸦嘴的颜色也变得可疑起来。　　但人们却很难界定麻雀的好坏。　　成群的麻雀跟蝗虫是差不了多少的。麻雀落到糜子、谷子地里就不见了。只看到糜子、谷子像被清风肷过一样不停地摇摆。假如这时人们大吼一声或者向田地中央扔进去一块土疙瘩，“轰”地一声，就会腾起一片灰云。　　这样遭受损失的粮食不在少数，不全是麻雀吃掉的，更多的是麻雀落到成熟的糜子、谷子上用爪子将饱满的颗粒弹掉的。　　人们对此采取了许多措施。扎草人，挂破草帽，再穿上随风飘舞的鲜艳衣裳，但作用不大。过不了几天，草人上也落满了麻雀。逮鹞子，训练好了，专门放出去擒拿麻雀。但麻雀也是比较灵动的飞鸟啊！你在这块地里放鹞子，它飞到另一块地里去，跟你打的是游击战。对付麻雀*有效的办法是让半大小子拿着弹弓成天守在地里，连吼带打击，不让它降落。我半大小子的时候干不了别的，每年暑假里就专干这个挣工分。那时我满身都是口袋，口袋里装满了拇指大的小石子，因此口袋经常被磨破，但也把靶子练准了。原本每天都会拿一串死麻雀到队长那儿去摆功，但队长只夸不奖，还把战利品收缴了。他在死麻雀外面裹上稀泥，放到砖瓦窑的火炉里烧熟了，吃得满嘴流油。我学到了方法，就不再拿去邀功请赏了，而是在野外点火自己犒劳自己。我也馋得舌头上淌河呢。有一年我还在糜子地里发现了好几窝秋香瓜。于是我就天天去看，看着瓜皮由青变绿，又由绿变黄，即使尿憋急了也要撒到瓜蔓根上，*后终于瓜熟蒂落。但我只吃到了两个，其他的都让野狗吃了。　　狗比人的鼻子灵。　　等到我结婚住到岳母家的时候，麻雀已没有我半大小子那时候多了，但还是可以成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