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凤冠:冯骥才序文精选

跋 涉 《冯骥才选集》序 一　你 你把力量贯在脚掌上，抬着疲乏的膝盖，汗水滴了一路。只顾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远。当你爬上一块山风吹拂的高地，停下来稍稍喘息，蓦然回首，惊讶不已，原来你已经走过如此漫长的路…… 这是山间行路时常有的感受。 行程是人力的标尺。 体力。能力。毅力。 你感到快慰。因为这漫长的路被你所征服；征服是一种带着豪情和烈性的快乐啊！ 但你沉下心审视来路，就会发现，你的道路并不美妙。瞧，它竟然这样曲折环绕；本来你应当从那里直奔而来，却兜了好大的圈子；本来你翻过那座乱石岗就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几次退缩不前，终于选中一条稳妥、省力却耽误时光的弯路？不然，你不会仅仅到达这儿，你该行得更远，攀援得更高。 对了，你不会满足自己的！刹那间，许多懊悔、遗憾和自责一齐涌上心头。 弯路，弯路。人生没有笔直的路。有多少由于你的怯懦与失误，多少却是不由自己的？为了避免弯路，*好是多几次回顾。 二　他 大个子的跋涉者已经换上了新草鞋，缠紧裹腿，减轻行囊。一条陌生的新路在他足前展开，伸向远方。 高高的身影，长长的路，远远的目标。这目标有时看不见，却在他的心里。 “你的路还远吗？” 他笑而不答。 “你还会再走弯路吗？” 他侧目沉思。 “你不觉得艰难吗？” 他不屑回答这轻浅的问话。脸颊上闪烁出一种奇异的神采，分明他痴醉在前边一片壮阔的景色里了。 前边有：侧立千仞的峰峦，云烟飘飞的谷壑，从花间穿过的激流，被鸟儿呼醒的森林……也有荒漠，泥淖，荆棘，危崖，壁障，以及迷惑人心的海市蜃楼…… 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更吸引着他？ “哎，你说——” 他依旧不语。迈开长长而毫不犹豫的步子，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这片莫测高深的景色里…… 三　我 精通于标点符号者，莫过于编辑。 这次，百花文艺出版社的三位编辑——总编辑谢国祥和编辑刘国玺、孟淑湘同志，在为我校正许多失误的标点之后，还额外给我加上一个大句号。 这三本选集，是从我开始文学生涯以来，直到八三年年底，五年来发表的作品中，经过择选而编成的。五年是个整数。在这儿画个句号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把它叫作“生活的答卷”。当然，很可能是个不及格的答卷。我郑重又不安地等待着文学*公正的考官——时间和读者来判分。 然而，这毕竟“结”了。画过句号。 但是，了又未了。 往往小说了却人物的悲欢离合，这些人物在现实中的命运并未结束；一个故事在作品中完结，它却在生活中接续发展；书写完了，生活又给我们展现它另一番崭新而鲜活的面貌。 生活不会停留在任何一个句号上。 它给一切肯于思索和有所作为的人，画出一个又一个问号来。 生活赋予热爱它的人以厚赐，也将把对它的冷淡者无情地抛掉。 我对我说： “别站在它的岸边，纵入它热烘烘的胸怀里吧！拿出激情和柔情，爱惜与憎恨，好奇与探究……以及全部身心，去追逐生活有力的层层叠浪，甚至加一把劲儿，钻进它汹涌的中流吧！感受着它那充满矛盾、充满魅力、充满苦乐和充满希望的一切！” 文学的面貌，是一代人精神的面貌，也是生活的面貌。作品的风格，是作家个性和时代特征的有机的凝结。因此，一刻不停变化着的生活，总要不断改变那些不肯喘息的作家笔下的风貌。 奋进的作家必然会从米丘林那里得到启发：等待不如索取。 一个作家如果想证明他活着，就是不断把他的读者引入新的生活和新的艺术境界。 让我们再享受到生活*甜蜜动人的时刻：新的开始。 198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