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力修炼:不分心的智慧

第 4 章 专注力教育关于我们大脑和心智发展与可塑性的科学知识，对教育不可避免地具有巨大影响，正如技术性和社会性变化对我们正在教育孩子们去栖居其中的这个世界的影响。在专注力方面，我听到过三种截然不同的声音。首先是马修?克劳福德（Matthew Crawford），他对传统教育固有的理想进行了政治哲学批判；其次是著名教育心理学家和作家盖伊?克拉克斯顿（Guy Claxton）教授，他更接近于课堂；第三位是曾直接参与了学校环境内正念具体教学的凯瑟琳?韦尔（Katherine Weare）教授。 有技巧的修炼 美国作家、弗吉尼亚大学文化高级研究所研究员马修?克劳福德，是专注力方面*令人关注的评论者。克劳福德认为，当代许多专注力问题都源于对作为人类对世界参与之道的有技巧的修炼培育不够，甚至根本没有培育。他指出，威廉?詹姆斯和西蒙娜?韦伊（Simone Weil）都认为，专注力是通过练习建立起来的习惯，而努力集中专注力就是对专注力的培养。他认为，当前的和近代的教育让儿童远离深入表象世界内部的真正的一手体验，这是非常不利的，因此在学校中，亲身动手的实践性教育应发挥更加突出的作用。总之，他真正理解专注力的核心重要性：“当你谈论专注力的时候，你在谈论的就是你与世界交往的能力。” 由于专注力的品质不同，这种能力可能会被强化或被削弱。克劳福德在他的书中阐述了这些观点，包括《摩托车修理店的未来工作哲学》（Shop Class as Soulcraft），以及后来的《工匠哲学》（The World Beyond Your Head）。他在一个文化的背景下来诠释专注力这一主题，采取了政治哲学的路线，并把哲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把政治作为个人的政治观点。他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文化能支持好的专注力习惯？结果发现，那肯定不是我们目前栖息其中的文化。如果按照心理学描述的那样，专注力是由刺激驱动和目标引导的，并且是一种有限资源，那么我们意识到在刺激驱动型的专注力上经常隐藏着攻击性是非常重要的，而且还要十分关注支持我们目标引导型专注力的范围、灵活性和技能。 他给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画面：那是“投入数十亿美元，由科学提供信息的操纵计划”，每天都会对刺激驱动型专注力进行狂轰滥炸。他指出，越来越多的广告随时都在攻击我们的专注力，并且势头越来越猛，它填补了我们所有的空间和空闲时间――包括电话上的等待时间、步行穿过地铁隧道的时间，甚至是付完款后在机器旁等待取卡的片刻。他说，人们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往往是退隐到由耳机、平板电脑和个人设备构建起的私人领域。可这也是被希望引起我们注意的人操纵的。“我们生活在一个注意力经济中。”那些被描述成“大型成人社交媒体平台用户体验设计师”的人这样说。然后，又继续描述该行业内的从业者是如何热衷于不断谈论怎样保持人们的参与性的，而且“有关平台的一切……其设计宗旨都是吸引你再次光临。他们挖掘我们的基本需求，即与社会联结的渴望，以及对与我们相关的信息的痴迷”。 克劳福德不仅关注操纵，还认为狂轰滥炸和退隐都表示着舍弃公共社交空间、舍弃不说不想说的话的自由，舍弃专注力自由和去遇见的自由，这些都造成了想象力的损失。为了抵消这波攻势，他呼吁一种“专注力公地”，这是一种“在享用我们的私人和公共专注力资源时对正义性的关注”。这是一种对节制或克制的请求，希望有些人不要通过操纵我们的专注力来填满我们时间和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操纵从不吝于把我们的头脑作为一种资源来利用。“注意力分散，”克劳福德说道，“可能会在心理上被视为肥胖症的等价物。” 他清楚了解专注力和自我意识之间的联系，从而发问：“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如何对抗这种针对我们专注力的袭击？我们如何才能得以保持一个连贯的自我？”他发现，传统的自我模式高度可疑，并指出当自由等同于对偏好的满足，以及*大限度的选择时，自由的语言就会成为市场营销的语言。那么，作为对自我分裂的规避，健康的反应就需要自我调节的策略。 他的**本书《摩托车修理店的未来工作哲学》，副标题“对工作价值的探索”（An Inquiry into the Value of Work）a是对不同教育行动方针的呼吁。消极地看，这是对支持我们教育方法的模型和理念的一种基本批判；积极地看，这是对实践性学习的呼吁，也是呼吁把直接在做事中练习作为对思想和行为分离这一现象的一种补救措施。他批判的目标是“个性的美学”及“自由的修辞”，这两者都处在当前思想的基础位置上。在他后来的《工匠哲学》一书中，这些线索都得到了展开。他对当今世界上的启蒙思想遗产感到不安，认为这将我们困在一个表象的和分崩离析的世界中。他的目标是“再造真实”，为支持这一目标，他提供了另一种替代性的且更充足的图景，这幅图景关系到“我们如何接触对象和其他人。我的希望是，这另一种理解能帮助我们清晰地思考当前的专注力危机，并重建人类繁荣的可能性”。 他追溯了支持着我们很多假设的历史基础，这些假设影响着我们对美好、理想生活，以及对专注力和教育目的的看法。他发现其中很多都存在着缺陷和可疑之处，主要集中在自主权和个人主义方面。当把它们的起源追溯到启蒙运动，到洛克、笛卡尔和康德，以及对教会霸权可以理解的回应，他觉得如今这种个人主义已经走得太远了。当时的自由主义支持在外部权威面前保持独立思考，但它也开启了向个人性的内部理解和笛卡尔的怀疑论底线的隐退，即“我思故我在”。因此，真理的标准被重新定位，不再到外部世界去发现，而是转向我们的头脑内部，*终成为“我们心理程序的一项功能”。当代世界的专注力对象被从外部的客体和他人重新引导到我们内心的思想过程中，所以我们发现那些脱落下来的主题从表象世界中的传统、文化和社会四散开来。为了回应这种情况，他的哲学计划是再造我们，并让我们与现实重新联系在一起。他认为，脱离了被表象世界掩盖的事物的本质必然性，导致了一个无法容忍挫折和冲突的脆弱自我的建构。因为它是僵硬的，所以也是脆弱的――没有经过现实世界的偶然性和多义性的检验；这个当代自我的“自由和尊严靠着与偶然性的绝缘而得以保全”。尽管这个当代图景与克劳福德的思想相去甚远，但在我看来，它是佛教核心思想投射的清晰倒影；承认我们的无知及认可无常和偶然性是**任务或真理，是从苦难中得到解脱的大门。 他还评论了目前关于创造力的观点：这是一种神秘能力，与需要通过长期练习所蕴含的必要性而形成的掌控能力是不一样的；这种能力需要通过对客体那种“野蛮外星人”式的差异性的臣服，以及对那些构造出我们专注力的他者的臣服来实现。克劳福德的话首先是针对情境性自我的呼吁，在某些方面，这是关于认知和神经科学的生成性观点的政治哲学版本。这就需要对化学家和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Michael Polanyi）描述的“隐性的维度”（tacit dimension）、未被公开承认的文化规范背景，以及支持着每一个行动但通常被忽视的做法进行重新认识。对于波兰尼来说，每个行动都有一个隐性维度，有关于具身化的和内置化的知识的一套子集。知觉就是“把自己所知道的辅助性的细节信息，心照不宣地整合进对知觉到的客体的中心意识中去，因此这也是一种很有技巧的表现”。我们的关注点从一组事物到另一组事物。通过关注客体的所有方面，我们达到了波兰尼所谓的“初步寓居”（primary indwelling）：“这是对我们的身体、知觉器官和知识框架的运用，与我们凭借将客体和事件作为身外之物进行理解而发生的‘重新构成’或‘重新执行’不同。” 重新定位自我就可以恢复真正的主观能动性，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克劳福德在他的早期著作中，把当代人的日常生活描述为内在地具有去技能化的倾向。他呼吁真正的个性化和主观能动性，认为这来自有技巧的修炼，以及“了解你的行为在世界上的直接影响产生了‘这真正是你自己的行动’的体验”。这样的主观能动性产生于他所称的专注力生态，即高度结构化的专注力模式从有技巧的修炼中产生出来，这让我们在与“我们头脑之外的”事物和他人的关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这样一个生态中，“熟练的练习者的知觉被‘调整’到与有效行动相关的环境特征上”。因此，真正的能动性被认为“不是从主权性自我自由选择的背景下（如购物）出现的，而有些矛盾的是，更多的是在顺从于那些顽固地我行我素的事物的背景下出现的，无论这个事物是一件乐器、一座花园，还是建造一座桥梁”。 克劳福德给出的一个专注力生态的示例是音乐家的集体即兴创作。因此，与更普遍的当代人对自由而非情境性的欣赏之情相反，克劳福德提供了一个关于人类繁荣的另类观点，那就是要有“一个尽情发挥作用的强大的独立思想。这种独立是通过受过训练的专注力，在能让我们参与到世界中的那类行动中获得的”。 这种训练是由被现状所制约的情形提供的：具身化社会本质和历史性时刻，即总是出现在有技巧的修炼中的专注力生态。他把这一主题和世界联系起来，把我们的专注力和行动的嵌入性和关系，看作世界提供的“可供性”（affordances）。在此过程中，他用到了心理学家詹姆斯?J. 吉布森（James J.Gibson）的术语及其“生态位”（ecological niche）的概念，即对动物的生活方式具有深远意义的环境的各个方面。吉布森认为，从中立的角度看，我们所感受到的不是纯粹的对象，而是“可供性”，是环境针对我们的特定目的而提供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