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汀:隐秘的激进派

每个人——几乎每个人——都喜爱《傲慢与偏见》。它经常排在*重要或*受喜爱的100部小说的榜首。男女主角达西和伊丽莎白各自有了自己的生命，就像柯南·道尔的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样。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变成了文化偶像，他们的关系变成了文学浪漫的终极形式。 几年前的圣诞节，别人送了我一个马克杯。就是你能买到的那种“缩略版经典小说”系列。这个杯子把《傲慢与偏见》的情节概括为“达西先生是个骄傲的人”，上面就是这样写的。“伊丽莎白·贝内特不喜欢他。他们改变了主意，然后结婚了。剧终。” 当然，小说远远不止于此。 1995年BBC电视剧版的《傲慢与偏见》比其他的改编都要重要，它造成了目前持续了二十年之久的对简·奥斯汀强烈的、近乎全球性的痴迷。正是这个版本进入了文化意识，创造了如此强烈的自我意识，以至于当普通大众的一员听到这个书名时，出现在他们脑海中的**个形象一定是书中没有对应内容的那个画面：大汗淋漓的科林·费斯脱掉半身衣服，跳入彭伯里的湖水里。还有其他很多有名的《傲慢与偏见》的改编版本，很多很多——2005年由凯拉·奈特莉主演的电影版，宝莱坞版的《新娘与偏见》，《BJ单身日记》《迷失奥斯汀》《死亡降临彭伯里》《傲慢与偏见与僵尸》，还有科蒂斯·希登费尔德的《合格者》。甚至“传记电影”《成为简·奥斯汀》也依附于《傲慢与偏见》。所有的这些再次讲述和改编作品都是基于读者或观众非常了解角色和人物的假设，简的其他小说都没有这种假设。这种假设并不是错的。 但也正是这种了解，这种熟悉感，妨碍我们去真正看待《傲慢与偏见》作为文本想要传达的东西。或许，这导致这本书成为简的小说里*难让我们以她想要的方式去读懂的那一本。 即使我们没读过，我们也都知道《傲慢与偏见》是一本愉快、欢乐的书。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真的，但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 简自己在她一段几乎无法固定基调的作品中称这部小说“太轻快、太明亮、太耀眼”。她说，这本书需要“阴影”，“如果可以的话”，需要“用有意义的长章节扩充文本”。她认为，如果这本书没有较长的、合理的章节，那它可能会增加“严肃却华而不实的废话，与故事无关的东西；关于写作的文章，对沃尔特·司各特的评论，或是波拿巴的历史”。 在18世纪的小说里发现一些似乎不知所谓的长篇大论是很平常的事，关于写作的理论探讨也会出现。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普遍的观点认为小说作为一种文学体裁还不够好——不够严肃、益智和具有启发意义。我们在《诺桑觉寺》那章里探讨过这一点，此处出现的“小说的辩护”在某些方面来说和简的说法是相呼应的。在《诺桑觉寺》里，她将这部小说与其他传统上更受尊重的写作形式如散文、历史做了对比，并在文学评论家面前为它辩护。 但是任何“波拿巴的历史”从性质上来说都是政治性的，尽管被叫作“历史”，实际上也是时事。毕竟，波拿巴在1813年早期仍然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威胁。尽管沃尔特·司各特的诗歌就像他后期的小说一样，很大程度是中世纪风格的，尽管受到了广泛好评，但曾经也有一个相当著名的批评——一篇“评论文章”。这篇文章出现在1808年的《爱丁堡评论》上，重点探讨了司各特关于邪恶骑士、邪恶修女和弗洛登战役的长诗，它就是《玛密恩》。 《玛密恩》结束的时候，对“政治家坟墓”发表了演说，希望他们“头脑清醒、手脚干净、机制敏锐，胸怀爱国之心——就像皮特一样！”——皮特是指威廉·皮特，英国*年轻的首相，死于1806年。正是皮特在18世纪90年代监督了政府对激进主义的镇压、国家监控的加强、人身保护令的暂停、起义后与爱尔兰的强制联盟，以及海军和民兵的扩充。《爱丁堡评论》对《玛密恩》的批评文章在结束时嘲笑地提到“作者的政治信条”。跟现在相比，19世纪早期的评论可能是个更加敏感的话题。 简在此处似乎开始讨论政治的原因是什么呢？为什么她在引用之后又声称她的通信者卡桑德拉像往常一样会有不同的想法（“我怀疑你在此处会赞同我——我知道你的刻板观念”）？政治真的“和整个故事”完全“无关”吗？ 在几天前写的另一封信里，简提到她在《傲慢与偏见》的文本里注意到的几处印刷错误：“有几处印刷错误——‘他说’或‘她说时会让对话立刻变得清楚很多，——”不过没关系，她接着说，“那些缺少聪明才智的人，我的书本来就不写给他们看”。 此处基本引用了《玛密恩》的倒数第二节。在寥寥几行间，读者被鼓励去想象男女主角威尔顿和克莱拉是如何结合的，以及所有分散的情节线索是如何被联系起来的： 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人， 我的诗本来就不写给他们看， 在弗洛登凄惨的夜晚， 威尔顿在战斗中一马当先…… ……我也不向那单纯的少女歌唱， 必须明确对他们说， 国王和亲戚们都同意， 祝福美丽的克莱拉忠贞不渝; 除非我述说， 谁又不能 在她脑海中想象新娘的模样…… 当简在思考她的新小说应该如何被阅读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的这一节探讨了一个作者对读者会做何期待。它谈到了作者期望读者能够串起各个点，跟随暗示和隐喻自己得出结论，他们可以自己“想象”，自己“描绘”，并不一定要看到所有的话都明白地写在纸上才能读懂作者想要传达的信息。 简想要的是“有聪明才智”的读者。那有没有可能，《傲慢与偏见》并非我们所认为的那样轻松愉快、闪闪发光呢？书里是否还有更加黑暗严肃的元素尚待发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