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光:林斤澜逝世十年纪念文集

　　《冷的光：林斤澜逝世十年纪念文集》：　　艺术作品是一个立体结构，艺术批评的分析，应该是在阅读过程中转动着它的不同侧面。这样，理论所建构的秩序才能与艺术作品的秩序相对应而成为两相参照的经验世界。——这一点也作为本文起承转合的交代。然后，接着上一节的逻辑顺序来分析。《矮凳桥风情》写了改革这样一个现实，林斤澜在《后语》中也说得清清楚楚。但是，《矮凳桥风情》比起当前许多以改革为宗旨的小说来，为什么会显得出类拔萃呢？我认为重要的一点是他在作品中筑起了一条历时的轴线，他把改革的现实作为历史发展的一个环节。换句话说，他致力写的是一个历史的过程，或者说是追求一种“史”的效果。　　然而，这一节所要着重分析的，是林斤澜这种“史”的追求，如何体现在他的小说文体中。我认为，他在现代艺术的意义上，改造了传统笔记小说这种文体，吸取了有价值的艺术营养，形成了一种新的笔记小说的文体特点。　　《历代小说笔记选·林序》中有这样一段界定笔记小说的话：“小说始于汉，笔记始于唐，目录家皆列诸子部，其实皆史书之支流也。”我引用这段话的用意，是想点明笔记小说与“史”的关系。加之这实际上已经是一种历史地存在着的事实，所以也想在这方面节省笔墨。承认笔记小说是“史书之支流”，是论述现代笔记小说的逻辑起点。正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矮凳桥风情》从魂灵上是与笔记小说相通的。林斤澜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家乡确定为小说蓝本，要把矮凳桥这个话语世界叙述出自己的生命，并把它放进一定的历史长度单位中加以展现，都可以看出与一种“野史”的趣味是紧密相连的。不过，在这种“史”的追求中，林斤澜的中心不在客观世界的物换星移，冷暖荣枯，他着力的是经验世界里的酸甜苦辣，世味人生，他想艺术地把握和创造的是一种“心史”“精神史”，或者说是“人自身的变迁史”。正是这样一种艺术追求的显现，决定了林斤澜在小说的深层意义上选择一种形而上的神思作为叙事结构框架（这一点上一节已经论述）。也正因为这样一种艺术追求的显现，虽然林斤澜曾反复声明“我自己的东西不完全那么写实”，而人们却仍然认定他是一位现实主义精神很强的作家，同样的理由，林斤澜从艺术的性质出发对“野史”的认同和倾心，才造成他的小说在艺术形态上“不完全那么写实”的特征。　　林斤澜是把矮凳桥作为一种历史话语创造的，在他的小说“文本”结构中，总是尽可能宽泛地体现出一种“历史语境”。这一特征体现在文体上，就是采用笔记小说对时空自由跨越的处理方法。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的存在总是表现为一种时间形态。而时间的形态，正像索绪尔的语言学所揭示而又被人文学料普遍接受的那样，分为“历时”和“共时”两大类型；正是这样两种类型，交织而成历史的坐标。小说对时空采取自由跨越的处理方式，正是为了以“历时”和“共时”这样两种形式去捕捉历史的存在状态。　　从“历时”的角度分析《矮凳桥风情》，我们可以看到林斤澜总是在有限篇幅内自由地切割和重组小说的时间，力图在一定的时间单位中体现出一种历史意识。这方面*有代表性的是《溪鳗》。小说以“性”的变迁的历史意识作为结构焦点，而小说的时间则围绕这一焦点自由切割和组合，表现出在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中，女性的艰难和变化，以及由此而派生的微妙的美好或不怎么美好的心态结构及其转化。《车钻》的车钻，在时间的**个点上出现时，是一个刁钻古怪、心理变态的“造反派”青年。矮凳桥是矮凳桥镇的物化标志，桥上刻的“碧沃”两个字，是前清乾隆爷游江南时一位县太爷题写后又颠倒而成的。“文化大革命”来到矮凳桥，人们对这两个字也只是议论议论，因为“那悬空在水面上，谁来搭个脚手架呢！”而车钻却要冒这个险，仅仅为了让人“晓得晓得我”，非要铲掉这两个字不可。车钻这种刁钻古怪的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改革的年代，却又呈现出另一种形态。“矮凳桥的钮扣生意做开来了，不但街上摆满了摊子，常年有千把两千人冲州撞府推销扣子。”车钻便由给扣子照相做广告，到搜集编起成本的钮扣目录，成套的钮扣样品图片，成千封地往山南海北寄去，从中发了财。从前刁钻古怪的车钻，仍然显得刁钻古怪，干起了“矮凳桥历史上没有过”的生意。但是，随着历史时间的展开，一种刁钻古怪的心理也留下了自身的发展轨迹，并找到了与环境相适应的归宿。这时，我们从**个时间点上对车钻的厌恶，转化为在整个时间过程中对车钻的理解和欣慰，这正体现了林斤澜的一种深沉的历史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