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锁忆

　　《秋灯琐忆（有声全解本）/纸短情长》：　　一　　道光二十三年（1843）的秋天，秋芙嫁给了我。　　夜漏三更。奴婢们皆已睡下。秋芙绾着偏垂一侧的发髻，身着红色薄纱衣，与我共坐花烛光影中畅笑欢谈，历数童年为伴的嬉戏趣事。　　渐渐地，我们谈到了诗词。我的舌头好似僵住了，说不出什么来，转而想起曾听闻秋芙作过《初冬诗》，有“雪压层檐重，风欺半臂单”之佳句。我本来还怀疑是唱词人假托秋芙所作，现在才相信她是写得出这样的诗句的。　　此时闺房帐中已有蚊虫飞动，我们虽然困倦，但兴致未尽。不想入眠。盆中素罄花香弥漫，连床榻枕被都为芬芳浸染。秋芙要我跟她联句，考验我的文思，我正好也想试试秋芙的诗才，便欣然应允了。　　我先出了句“翠被鸳鸯夜”，秋芙续：“红云蟙□（特殊字体）楼。花迎纱幔月。”我接着续：“入觉枕函秋。”本想继续，怎奈窗外月色斜隐，邻家晨钟缓缓鸣响。门外的小丫鬟低声细语地催秋芙梳妆，我只好搁笔起身了。　　二　　几日未到巢园，背阴的廊阶上已渐渐覆了青苔。我不禁心生感慨。赋绝旬两首：　　一觉红蕤梦，朝来记不真。　　昨宵风露重，忆否忍寒人？　　镜槛无人拂，房栊久不开。　　欲言相忆处，户下有青苔。　　这时秋芙回海宁娘家已有三十五日。有故里亲友为伴，想必兴致正浓。她是否会想起夜深时，还有人徘徊风露之下，惦念她于心头呢？　　三　　秋芙的琴技，一半是我传授的。入秋以来，她因抱恙而中断，待到病愈，指法已有些生疏。我努力帮她重拾技艺。在夕阳红半楼上与她抚琴共奏。　　琴弦调了很久，高音不成调；再调，琴弦突然崩断于五徽处。秋芙换上新弦，忽见一阵烟雾弥漫，窗纸几乎要被熏黑了。下楼一看才知，是小丫鬟不当心，烧着了帷幔，童仆赶来才将火扑灭。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琴弦骤然断开，应是不祥的近兆。况且“五”字主“火”，琴弦断于五徽，莫非是这琴给我的预言提醒吗？　　四　　秋芙在金属盆里把戎葵叶捣碎成汁，掺杂进云母粉，用来拖染笺纸。用这个方法染出的笺纸，颜色是莹莹发亮的蔚绿，即便是澄心堂出品的纸也比不过。她曾用这种纸为我抄录《西湖百咏》，可惜被郭季虎拿走了。郭季虎为我题《秋林著书图》时写道：“诗成不用苔笺写，笑索兰闺手细钞。”说的就是这件事。　　秋芙素来不擅长书法，自从登门结识了魏滋伯、吴黟山两位先生，便开始学习晋唐风格的书法。只可惜病后视力较差，不能经常修习笔墨。但偶尔写的字，已是秀媚可人了。　　五　　苦于夏夜炎热，秋芙约我去理安寺赏游。刚出门，雷声轰隆，狂风骤起。仆从请求掉头回去，我游兴正浓，不由分说，让他继续驱车赶路。还没到南屏山，乌云笼罩，山川晦暗。不一会儿，独秀峰顶，离天似只有一丈处，一道白光如练，大雨倾盆而落。　　我们在大松树下停步避雨，雨停后继续前行。只觉得竹林清风飒飒，万木鲜翠欲滴，两山轮廓宛如残妆美人，蹙着弯垂的眉，秀色怡人。我和秋芙边游赏边前行，不觉间，衣袖已经湿透。　　那个月，在理安寺讲经的是月查僧人，他留我们在寺里吃斋饭，还把他画的白莲图送与我们。秋芙在上面题诗，有“空到色香何有相，若离文字岂能禅”之句。我们喝茶谈天，十分投契，之后又由杨梅坞来到石屋洞。洞中乱石堆砌排列，如同几案。秋芙把琴放于石案之上，弹奏了一曲《平沙落雁》。洞外暮云翻涌，潺潺涧水与悠悠琴声相和，我俩此时相对，几乎忘却了依然身处凡尘俗世之中。　　不一会儿，残暑退散，暮色四起。我们驾车返程，大约行了一里路的光景，夜月便已挂上了苏堤的杨柳枝头。　　这天，屋里漏雨，水浸床前，门窗都湿了，童仆们因为一道道门上了锁，未能进去察看。等到我们回来，才惊见床帐橱柜水渍斑斑，屋内差不多成了水乡了。我们叫小丫鬟用烘笼烘干，直至五更才睡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