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传

刘邦与嬉皮精神(代序) 刘邦开汉四百年，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不言而喻。但此人早年是个无赖，三十岁还不务正业，一味斗鸡走狗、呼朋引类，是个十足的二流子。 刘邦善交友，由朋友举荐，做了个泗水亭长，相当于后来的保长。他照例交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方圆百里，号称小孟尝。每日狂饮，三五成群，没有孟尝的财力，却练就了一身嬉皮本领，喝酒不付钱是常事。酒肆老板怕他，乡村父老恨他，一大帮后生倒趋之若鹜：刘邦的造反精神，赢得了他们的一致钦佩。 刘邦早年领导一群无赖，为日后驾驭一帮精英打下了基础。 在中国历史上，秦末汉初是一个大时代，大时代总能造就一批了不得的人物。秦始皇死后，权力实际上处于真空状态，于是豪杰蜂起，都想把偌大的中国版图纳入自己的掌心。痞子刘邦何以称大?凭什么摆平所有对手而居帝位?历史学家们早已得出一致结论：刘邦善用人之长。 男人欲做大事，成大业，良师益友至关重要，刘邦在这方面堪称天才。一个好汉三个帮，助刘邦一统天下的，恰好是三个人： 刘邦智谋平常，于是有老谋深算的张良；刘邦专打败仗，于是有专打胜仗的韩信；刘邦不问后勤和一般政务，于是有一代名相萧何。这样，刘邦等于把三个杰出的脑袋扛到了自己的颈上。 刘邦的现代性，还在于不重面子，当耍无赖时，决不充正经。 吕后原是大家闺秀，年轻漂亮，嫁给二流子刘邦，沛城人足足笑了半年。订婚的过程说来有趣，富豪吕公初到沛县，于县衙大宴宾朋，各色人等争相趋附，但县令有规定：贺千钱以上者，方可入内厅。可见古人亦势利，好处是摆到桌面上。刘邦号称贺万钱，昂然而入，吕公只道来了个大款，满脸堆笑迎上去。席间，刘邦大吃特吃，旁若无人。有人抬举他，说他生有异相，刘邦立刻抓住机会做广告，推销自己，当众展示左腿上的七十二颗黑痣，连同他的高鼻子长颈项。吕公看得呆了，脑袋一阵发热，宣布把他的宝贝女儿许配给刘邦，而事后他发现这女婿原是个穷光蛋，当然，再后来这个穷光蛋混成了皇帝。 另一件事，刘太公落入项羽之手，两军对阵，项羽扬言要把老人熬成一锅汤。项羽满以为这一招足以将刘邦吓得屁滚尿流，殊不知后者嘻嘻一笑，说道：“项羽，你我曾为兄弟，我父即为你父，你要烹他，好啊，且分我一杯羹，如何?” 这算是无赖到家了，实非正人君子所为。 刘邦不要面子，因为他本来就没面子。项羽可不同，他是楚国旧贵族，面子大大的要紧。西进入关，有高人以战略计，劝他定都咸阳，但他偏要东归，一个堂皇的理由是：“富贵不归故里，如衣锦夜行。”这是项羽的名言，而且付诸实践，衣锦昼行去了，终于导致日后的四面楚歌。 鸿门宴上，项羽对刘邦手软，任他溜之大吉，同样是面子思想在作怪。良机坐失，范增仰天长叹：“竖子不足与谋！” 项羽*大的一次死要面子，是垓下大败之后，不肯过江东，宁愿抹脖子。时隔千余年，那位南宋女诗人大发感慨：“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女诗人的感慨又感动了后来的许多人，而易安居士不过是自况身世罢了。 项羽还有个毛病：吝啬。夺下的城池、抢来的珍宝，不肯轻易赏人，这副德性跟刘邦差得太远。刘邦出手阔绰是出了名的，这使许多能人愿意替他卖命。反观项羽，一到关键时刻便众叛亲离，连叔父项伯都跑掉了。 项羽有他可爱的一面。他天真、率性，虽然天真的杀人狂更可怕；他有骑士风度，尽管这种风度使他一败涂地。张中行老先生称之为痴，或叫做古典性。太重面子，太骄傲的人，实难成大器。 项羽的红尘伴侣虞姬也是非常古典的一位，夫君战败，她先洒热血，一代红颜委于尘土。如果她有点现代观，而又生于现代的话，她大可以效法美国肯尼迪总统的遗孀杰奎琳，凭自己的姿色魅力另栖高枝。 刘邦宽厚、狡猾、嬉皮、大方、从善如流；项羽天真、痴情、骄傲、吝啬、杀人如麻。两相对照，在伦理价值上各有短长，而伦理是一回事，历史的发展是另一回事。今天，刘邦式的人物日见其多，项羽式的人物越来越少，这是事实，是大势所趋，是人类社会的进化。 当然，也幸亏历史舞台上有了这样两个性情截然不同的人物，才演绎出秦末汉初那一段精彩纷呈流芳百世的故事。 读史的一点心得，发而为文，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