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今如许

　　《岁月今如许》：　　能说出来的委屈不算委屈，能说出来的痛不算痛。在我幼年时，父亲的去世成了我说不出来的委屈和痛。经过了四十年的时间，我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是父母生的三个孩子中的老大，父亲去世时我才八岁，所以，只有我对父亲有那么一点点的记忆。我想，我应该写点什么回忆我们的父亲。　　父亲姊妹八人，父亲是老二，上过学，会记账。父亲去世时留下了一支钢笔，可惜在给父亲烧九年纸时，母亲很忙，忘了收起，加上家里人多杂乱，那支钢笔不翼而飞了。母亲为此惋惜得不得了，因为，平时我和弟弟都舍不得用。　　父亲留下的另一样东西是一张凤凰琴。我也不知道这只小小的凤凰琴从何而来，可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没碰过它。我后来问过母亲，父亲真的会弹吗？母亲说父亲真的会弹，只是弹得不好。一个农村的大老爷们，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能有如此雅兴，还能弹一曲，已经很难得了，好不好听谁在乎呢？　　父亲还是留下父母和妻儿等一众家人走了。一家人的大山倒了，尤其是母亲，孤苦无依，半世凄凉。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母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父亲出门办事，哪怕一双袜子，一个手绢，总要给母亲买点什么东西回来。我的父亲也很爱我们。每年过年，父亲总要给我和弟弟买过年的新衣服。我的棉袄上罩一件红花花的罩衣，因为，那个红花花是父亲的*爱。母亲曾告诉我，有一年，父亲要出门采购年货，她就和父亲商量，要不要给我换一种花色的过年新衣。可等父亲回来，仍然是一块红花花的棉布，只是花儿不同以往而已。父亲告诉母亲，他走进那个商店，一眼就看上了这块布，只因母亲说要不要换花色，于是，父亲就左思右想，比来比去，*后还是觉得这块红花花的布*好看，于是又买了回来。　　冬天，我戴一个绿色的风雪帽，是母亲用羊毛线编织的。母亲手巧，用白色羊毛线织的帽子，样子很好看，父亲就把它染成了绿色，一种不深不浅的绿，像春天麦苗的颜色。每年过年前，父亲都要把它重新染一下，我就站在旁边看着。炉子上放口旧锅，放满水，等水开了，加进颜料，再把帽子放进去，煮一会儿拿出来，晒干了，像新的一样。大年初一，我穿上新衣服，戴上刚染过的绿色风雪帽，觉得特美。在那个什么都紧缺的年代，我的父母尽可能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年，真是不易。父亲走后，再也没人染过那个帽子。长大后，读研的**个冬天，我自己织了一个乳白色的风雪帽，戴着它回家过年，母亲看见了，还问我是否记得小时候那顶绿色的风雪帽，我怎么能忘记呢！　　在我上学前，家里的全劳力都要去挣工分，奶奶既要照看我弟弟，还要给一大家子人做饭，我成了无业游民，到处疯玩。父亲收工的**件事，就是提个鞭子到处找我。找着了，我在前面跑，父亲在后面追，嘴里还嚷嚷着要打断我的腿子。当然，父亲是永远追不上我的，那个鞭子也从来没落在我的身上。上大学有一次回家，邻居看见已经长大成人的我，她唏嘘感叹，当年父亲收工，抱着一岁的我去他们家串门的情形，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我如今常感叹，父亲如果活着，也是七十五岁不到，他要是能看见我的儿子如今上大学了，那该多高兴啊！　　和父亲的*后一面让我永远无法忘怀。父亲去兰州做了手术，效果并不是特别好。大家都知道他时日不多了，于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把他送回了家。村里的每个路口都有人等待，这件事唯独瞒着我们母女。半夜时，姑姑来敲门，说父亲回来了，母亲和我才哆哆嗦嗦地起床穿衣，弟弟也在母亲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父亲已经被接进了上房，姑姑把我和弟弟领进去站在父亲面前。父亲已经没人样了，脸颊下陷，双眼下陷，脸色黝黑，脸上没一点肌肉了。才两个月的时间，他跟跑在我后面要打断我腿子的那个父亲判若两人。这要是别人，我和弟弟肯定给吓哭了，可因为是自己的父亲，心里一点也不惧怕。父亲用了全部的力气，颤巍巍地抬起手，在我和弟弟的脸上摸了摸。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我们就出来了！是啊，能说什么，能问什么呢！我相信弟弟不记得那个情形了，因为，那时他只有四岁。不知为什么，直到父亲去世，我再也没进过那个房子。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在昏暗油灯下和父亲的那一面竞成了我们*后一面，那个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脑子里了。父亲去世都快四十年了，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