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不走的处方

一件借来的白大褂 我**天住在医院里，醒来时一群鸟正好飞过窗口，叽叽喳喳，像撒了一把碎米。淡蓝色的窗帘上闪过数条高低起伏的黑线，画出一张心电图的样子。风吹动窗帘，心电图便活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来苏尔气味，仿佛是一下子从窗帘上跳落下来，占据了整个屋子。 忽然，窗外走廊里传来打招呼的声音。一个说你起来了，一个说你回来了。一会儿有人说昨晚来了一个急诊病人，看样子是阑尾炎，不知道在人民医院动了手术没。有人在附和，但听不清，啪嗒啪嗒走远了。他们说话完全不同于我老家，他们的舌头始终在抵抗着什么，出来的**个语音特别重，而跟在后面的却莫名其妙地轻手轻脚起来，仿佛一个领舞的人跳着跳着，成了独舞。 我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床，洗漱。 七点整，一阵急促的电铃声在医院里响起，持续了十几秒，像是病床上的呼叫铃。过后，医院里一片寂静。在这寂静当中，窸窸窣窣的声息从一问间开着门的诊室里漫出来，有一辆自行车响着铃声咔嗒咔嗒奔进了医院，挂号室里传来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不知道这是核账，还是结账，我倒觉得像一种仪式——出纳上班前对算盘的招呼。 我被陈院长领到了产科门诊室。他换上了白大褂，后摆高高地翘着，看起来像是不太合身。他前面走，我跟在后面。到了产科门口，他立住，对里面的童医生说，小干今天来上班了。然后搓着手跟我说，听诊器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陈院长是个中年人，他的样子也集中了中年人的特征，话不多，表情沉稳，身板结实，只是背略微有些驼。陈院长说完后离开了。我心里准备好的词一个没用上，我想象的那种庄重仪式感也丝毫没有体现。我说不清自己有没有被失落感啃噬了一下，但心里到底有点淡淡的怅然。 对面的童医生正帮我擦桌子。童医生三十五六岁，但看上去很年轻，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再加上身材小巧，白大褂套在身上更显得玲珑。童医生还给我摆放好了处方笺与笔，一台簇新的血压计搁在玻璃板上。我有些手足无措，一时词穷，半天才想到找抹布，却找不到，只好站着任童医生忙碌。 其间，清洁工阿德给我们送来两瓶热水，但他把热水放在远离诊室约十步路的地方，差不多是中药房的门口。他放下热水瓶后，重重咳嗽了几声，*后一声似乎故意往上提，然后戛然而止，有一种特别提醒或强调的意思。我猜想医院里的人都听到了阿德的咳嗽声，有人探出脑袋跟阿德道谢，也有的扯长声音叫阿德送水进去。我面薄，尤其是上班**天，自然不敢喊阿德送水进来。于是，我跑到走廊里把两瓶热水提到诊室。童医生正在晾抹布，看到我提水进来，笑嘻嘻地说，这个死阿德，从来不送水到产科门口，好像躲瘟疫一样。我笑了笑，不响。 童医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转过身来想帮我倒，发现我没有带杯子。她说，我去药房里给你拿一只，有些药瓶就是好杯子，样子不难看，而且比市场上普通的杯子质量还要好。童医生说话像倒豆子一样。她还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一只磨砂玻璃杯，绿莹莹中透着豆色，显得很贵气。她说，这是药杯，原来盛放片剂，因病人配不了多少，就把药片放入散装药瓶里，这杯子我已经用了三年。她手里的杯子正热气袅袅，似乎小心翼翼地温热着从她嘴里出来的每一个字。 童医生放下杯子，出门替我去拿药杯，我来不及拒绝。这时进来几个人，年纪跟童医生差不多，手里提着竹篮子，里面装满了蔬菜、鱼肉，还有瓜果。门诊室本来就很小，进来四五个人，再加上我跟童医生，一下子被挤得满满的。但凳子只有两把，只好有人站着，那些篮子一只只蹲到了地上。 **个坐到童医生面前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脸色黑里透黄，说话的声音很轻，童医生几次让她说得响亮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来看看其他人。另外三四个人的目光正聚在她身上，见她一回头，目光立马散去。童医生说，都是女人，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她红了一下脸，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她说她下面痒。说完，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童医生问了她一些妇科方面的病史，她仍有些扭扭捏捏，眼皮不时往下耷拉。童医生起身领她去隔壁的妇检室做检查。 诊室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头上的吊扇呼啦啦作响。她们几个人也不交谈，彼此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进行着交流，交流的对象自然是我。我坐着，目光却不知道安放到哪里。我几次想开口问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人，只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她坐下来之前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坐下后又看了我一下，眼神却变化了。一种生硬的情绪堵在她的眼睛里。……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