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天山水

春酿 信江源头的金沙溪，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曾有一段气势非凡、激情澎湃的“春酿”往事…… 一、夜巡 那年五月，如注的暴雨，已足足肆虐了二十三天，仍无停歇的意思。玉山的河流田野道路甚至村落房屋，几乎没入了滔滔的洪水之中。金沙溪尾段本是绕城而过，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妖娆与温柔，漫过河床，涌进城垣。县城的东门，砻坊街、大西门、横路街早巳黄水泛滥，失却路径。得势的洪水肆无忌惮，步步向窗台逼近。不愿撤离的居民已退至阁楼，焦虑与不安混杂着无奈的情绪，充满了逼仄的楼层空间。整个淹没区，炊烟已断，信息全无，唯有哗哗的雨声撞击着耳膜。将恐惧一缕缕地灌进人们的胸腔。偶有三两批胆大的年轻居民，头顶着罩了雨布的竹篮，瞠着齐胸的水出没于巷道之间，他们是给留守的亲人送饭的。倘若哪里“哗啦”一声发生房屋墙壁垮塌，溅起的水浪，*多让送饭的后生转头一瞥，影响不了后生推起水花赶向自己目标的迫切。 这天傍晚，紧邻横路街的三里街还未受淹的临河巷道内，出现了一群穿雨衣还打油纸伞的干部，他们高挽起裤脚，穿着早巳失去作用的雨鞋，吧嗒吧嗒地来到金沙溪岸边，走走停停，神色凝重地望着暮色苍茫中的河面，虽看不太清楚河面漂浮的是树木还是屋架．但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明镜般地知道一个现状——此场灾情不轻！ 这帮人是玉山百姓的公仆。领头的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中等身材，说一口浓重的北方话。他是南下部队文工团的一名提琴手，是昨天才奉命脱下军装，冒雨赶来玉山当县委书记的。此刻他和县委办主任等人刚从乡下转回县城，会同等候在街口的街道工作人员，忍着饥肠辘辘的呜叫，坚持查看水情。街道同志劝他们休息，先吃晚饭，但那领头汉子执意要大家坚持坚持，并说水情便是军情，等不得！这会儿那瓢泼的雨似乎要给这帮人行个方便，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这更增添了他们查看受淹区的狠劲。 淹没区巷口漂出一艘小船，上面坐了个迟迟不愿撤离的老太太，他儿子双手扶推着船身，身上背个旅行包。老太太肩上却绑着包袱，有棱有角，很是奇怪，问她才知是家谱。她说，水退了还得回来，家谱不能丢，抗战时期时都是她背着！ 如此水情。玉山置县的历史上发生过多起，唐、宋、明皆有。其中严重的有康熙年间的灾害记载，彼时尚有城墙包裹的县城，无奈浸水月余，致使县城颓败，呈现了数十年的荒芜，居民逃走，地块无籍，庭院道路荒草萋萋，野狗游蛇出没。更悲惨的是灾后瘟疫——“大肚病”（血吸虫病）猖獗，既使得病者“头如苦槠，腹成筲箕”，还使原本兴旺的村落败落不堪，田地成了庄稼汉不敢接近的“棺材田”。尚可耕种的地块，也基本是“春种一大畈，秋收一箩筐”。官府行文中惊呼：敞哉玉邑也，民何以生乎？ 可玉山终究是龙飞凤舞之宝地。数百年来，灾难锻造了玉山人百折不弯、不畏艰难的奋斗精神，凭借“两江锁钥，八省通衢”的地理优势，将玉山特优产品，如黑猪、大青豆、龙涎香、罗纹砚及实用物资交流出境，换回玉山民众所需的布料、盐、药材、燃油等货物，滋润和催生百姓企盼的生活香味与光鲜穿戴。物换星移，玉山的生活水准渐渐高于周边区域，属于江浙一带较为富庶的地方！ 尽管如此，几乎年年光临的洪涝灾害，依旧或轻或重地袭击玉山。不仅给玉山民众酿成惨痛灾祸，亦给下游万千生灵制造了胆战心惊的梦魇。信江中游的弋阳，昔时就流传着“晴三天搬车，雨三天搬家”这句话。话里的“车”，便是水车！ 眼下的这场暴雨，旷日持久，百姓几乎已到了承受的极限，假如天公继续施展淫威，“民逃”的现象恐怕难以避免。 临河而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河对面有栋翘角古建筑，有“江南**楼”之称。虽然不及滕王阁、黄鹤楼、岳阳楼的名望，但在赣东这片地界上，确实有其古老和恢宏的声誉。想当年，它的跟前便是信江航路的终极码头，帆樯拥堵，商贾云集，其中不乏名人雅士，如阎立本、朱熹、汪应辰、陆九渊、陆游、徐霞客等，皆在此驻足。或许那时未见“江南**楼”，但以他们的阅历与文学想象力，必定从心底丰富出了一座可以吟诗作画、品茶听书的楼阁。进而投影般地将楼阁“射向”岸边，耸立于民居与帆樯之间，引骚人诗韵似江水映月，招商贾豪情如彩蝶飞花！那名扬天下的郁达夫，当年因火车受阻，便下车在玉山车站旁溜达，当来到此地，郁闷的心情烟消云散，及至隔河望见玉山城貌，大喜，赞玉山为“东方威尼斯”，后成《冰川纪胜》美文。这看一眼便由想象写出玉山胜迹迷人的才气，大概也是“江南**楼”的感应！ 天完全黑了，河岸上有了零星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