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周末:英国乡间别墅的生活

1930年3月4日，外交官兼记者哈罗德??尼克尔森(Harold Nicolson)和他出身贵族的妻子，作家维多利亚??萨克维尔-韦斯特(Victoria Sackville - West)，听说了一则消息，他们要有新邻居了。这对夫妇愉快地生活在朗巴恩(Long Barn)，那里属于肯特郡七橡树区的旷野村，“我们自己的鸟巢就坐落在草地上”。在过去的15年里，两人都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们会离开这样的生活,离开哈罗德口中的“我们的小泥团，我们像孩子一样深爱的地方, 我们俩曾经在那儿幸福生活的乐土”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们发现，隔壁的韦斯特伍德(Westwood)农场被卖给了“养家禽的人”。一想到家门口会出现一座养鸡场，他们俩都吓了一跳，但两人都不想离开朗巴恩，于是他们立即联系卖主，询问他们是否可以购买韦斯特伍德。可是那位女卖主要价1.6万英镑，这个价码对他们来说太高了；薇达建议岀1.3万英镑，但哈罗德还是认为不值，于是到3月底，薇达只得接受了他们将会搬家的事实。 哈罗德在《旗帜晚报》工作，整周都在伦敦过夜，4月4日晚，他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原来，当地的一个地产经纪人告诉薇达一些与西辛赫斯特(Sissinghurst)有关的事，那是一座16世纪的城堡，位于小镇克兰布鲁克的城外，在朗巴恩东南20英里处,它已经在市场上挂牌岀售2年了。当天下午，薇达就过去看了城堡，并且立刻爱上了它。 第二天是个星期六，哈罗德也乘坐火车赶来。薇达到车站接了哈罗德，然后他们带着两个十几岁的男孩，驱车去了克兰布鲁克，在那里，哈罗德**次见到了西辛赫斯特城堡一或者更确切地说，见到了城堡残存的碎片。曾经用来招待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宽阔庭园，因为3个世纪的荒废，几乎已经消失不见。早在1752年，霍勒斯??沃波尔就曾经描述道，他看见了“一座化为废墟的庭园和10倍于废墟大小的房舍”；从那以后，城堡还在继续走下坡路，七年战争期间，它充当了战俘营、济贫院，*后又成了附近农场的附属品，被用来安置农场工人和马匹、堆放农用机械的零件。2只有一小部分建筑大致保持完好，在这部分建筑的上方，耸立着一座异常美丽的塔楼，它有4层高，完全是用软泥烧制的红砖搭建而成的。 哈罗德没有给岀承诺，可是第二天，他和薇达又回去看了一眼，随后便悄悄拿定了主意，想岀价1.2万英镑买下这座城堡，包括城堡本身的占地和它周边的4万英亩土地。但是，他们仍然有些犹豫。因为据哈罗德估计，他们至少还需要花1.5万英镑，才能完 成城堡的装修。到完工的时候，这差不多3万英镑一这是一大笔钱，相当于今天的400多万英镑一的开支里头，可能已经没有多少零钱可以留给他们了。他告诉妻子，花同样的钱，他们可以拥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有庭园、有车库、有冷热水、有中央供暖 系统、有历史渊源，还有两栋屋舍”。3可另一方面，西辛赫斯特城 堡地处肯特郡，而他们俩都很喜欢这片土地。这么一想，他们给 出了*果断的回答：“我们喜欢它。”4 话虽如此，整个4月中旬，他们都在支支吾吾。哈罗德年迈的 母亲建议他们不要这样做，说维护城堡的费用太高。当他们在冰冷的风雨中，再一次走过城堡时，它看起来是如此的庞大、破旧， 哈罗德几乎失去了勇气。“我害怕社会党会立法，让我们不能对外出租这片土地；我害怕到头来发现，这个地方将是一个巨大的黑 洞，我们在往里面白白撒钱；我还害怕发现，整件事带来的麻烦 会远远超过它带来的价值。”他在日记里坦承，他和薇达都感到沮丧，担心做出错误的决定。5 *终，他们给岀了一个报价，坐下来等待答复。5月初的一个晚上，吃过晚饭后，电话铃响了，薇达接了电话，是经手这桩买卖的地产经纪人打来的。哈罗德描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 不是嘛。‘……’是的，没问题。‘……’噢，当然咯！’接着，她放下听筒说道，’它是我们的了。‘我们热烈地拥抱。而后我便赶了过去，拿到了设计图，开始瞎捣鼓起来。”6 又过了 5个月，这对夫妇才能够在西辛赫斯特露营。1932年, 他们终于永久地搬了进来，同时把朗巴恩租给了电影制片人西德 尼??伯恩斯坦，之后又在1936年租给了查尔斯??林德伯格和他的 妻子安妮。在林德伯格夫妇的宝贝儿子被绑架和谋杀后，媒体开 始了疯狂的报道，为保护隐私，他们离开了美国。(“放心，先生, 我们是不会盯着这些可怜人不放的。”当哈罗德把租住朗巴恩的新房客的身份告诉村里的女邮政局长时，对方这么向他保证。’)西 辛赫斯特城堡里面那座有名的花园，到1937年，已经差不多完工 了。但即使是在那时，哈罗德也依然在憧憬这个地方完全竣工后 的样子。“我真的相信，”他对薇达说，“你可以把这座摇摇欲坠的 农场，收拾得像英国的任何东西一样，既富有个人色彩，又讨人 喜欢。”8她当然会的。 1930年，作为买家，哈罗德和薇达从这一事实中获益了： 1929年10月华尔街崩盘后，大量历史悠久的乡间别墅涌入市场, 导致市场供过于求。那年夏天，洛锡安侯爵把诺福克郡现存*好 的詹姆斯一世时代的建筑遗产布利克灵府(Blickling Hall),租给 了第6任贝德福德公爵的曾孙吉尔伯特??拉塞尔少校。萨里郡的克 莱尔蒙特(Claremont)是乔治王朝中期*杰出的建筑作品之一， 是由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三杰一“万能的布朗”、亨利??霍兰德、罗恩??索恩爵士合力为印度的克莱夫打造的，可是几周之后, 它竟然也挂牌上市了，当然，与其说这座别墅是要作为一处住宅售卖，倒不如说是提供了一次商机：经纪人表示，这处地产占地 210英亩，在它的游乐场地上，不乏布朗、范布鲁和威廉??肯特的杰作，它“可立刻开发用于建设”。9肯特郡的布鲁姆庄园(Broome Park)是一座用雕刻和模压过的红砖建造而成的豪宅，其历史可以追溯至17世纪30年代，一度是喀土穆的基钦纳勋爵的家，可如今 它也重新流入市场，直到4个月前才遇到买家。结果，克莱尔蒙特 变成一所女子学校，布鲁姆则变成一家旅馆。 早在克莱尔蒙特和布鲁姆的售卖消息公布的那一周，坊间就 有传闻说，约克郡基林城堡(Gilling Castle)的大议事厅将要以五 位数的价格落入美国人之手。*终，基林城堡在一年前被买下， 正被改造成一所预备学校。城堡里的大议事厅拥有全英国*精巧 的伊丽莎白时代的室内装潢，处处点缀着五彩斑斓的带状纹样和 嵌花图案，还有一根经过雕刻的饰带从房梁、屋檐中间穿过，上 面点缀着超过443枚的盾形纹章。而今，这一切都已经被卖给了一 名富有的美国人威廉??伦道夫??赫斯特，他也可以从长长的城堡 画廊里取来作品装点墙壁和天花板。 那年夏天，拍卖行和地产经纪人协会的主席哀叹道：“大型家庭住宅，尤其是老式住宅，几乎卖不动了。”他承认，一些乡间别 墅正被改造成学校、机构和地方政府的办公室；"但是这样的需求 也十分有限，现在我们发现，即使是中等大小的宅邸……处理起 来也无比棘手”。10与此同时，还有人开始担心，乡村地区亦将遭遇 一场危机。土地所有者现在都很贫穷，蒙特罗斯公爵说道：“他们 主要依靠迟早会耗尽的资本过活。”11他认为，是时候了，国家应该 接受以土地代替遗产税的做法。自从“向死人征税”的政策在 1894年被引入以来，遗产税一直在上涨，眼下为了一块价值50万到60万英镑的地产，要缴纳34%的遗产税；为了一块价值200万 英镑以上的地产，甚至要缴纳50%的巨额遗产税。“要把现行的这 套负担沉重的私人所有制度维持下去,”蒙特罗斯表示，“是不可 能的广2 并不是每个人都同意这一点。过去的10年间，类似白金汉郡 的斯托(Stowe)、格洛斯特郡的韦斯顿伯特(Westonbirt)这样的 大宅子，相继派上了新的用场，被用作了学校。《乡间生活》杂志 为这一事实拍手叫好，将它们的买卖视为市场适应性强的证据。 该杂志指出，绝大多数买卖仍然面向私人客户，它坚持认为，过 去一年里，许多乡村地产一有些地产的规模相当大一都已找 到买家。可是到了年底，就算是《乡间生活》杂志上那位一贯乐 观的地产市场记者“仲裁者”也不得不承认，1930年的地产交易 量，比前一年下降了 800万至900万英镑，很可能是自19世纪70年 代发生农业大萧条以来*糟糕的一年。 事情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呢？直到1918年，乡间别墅及 其地产的市场前景还一片光明。在熬过了 1914年秋季可以预见的 急剧下滑之后，整个“一战”期间，销售量和价格都在稳步攀升。 对农场的需求尤其旺盛，这得益于外国竞争对手的缺席，以及这 样一则事实一人们生产的每一盎司粮食，都能以固定的价格, 拿到有保障的市场上售卖，尽管农业工人参军造成了劳动力短缺, 人们却*终得大于失。事实上，早在战争打响之前，就有人** 次注意到了这样一种趋势，辛迪加财团和个人收购了大量地产, 再将它们打散、转售岀去，这种做法让农地承租人陷入了不利的 境地，如果承租人想拥有自己的农场，他们就得按照利润*高的 市场价格，向投机者购买农场，否则就只能面对这样的前一一眼 睁睁地看着农场从自己脚下被夺走，转卖给其他人。1919年，年 事已高的阿伯丁侯爵遭到了一些温和的批评，当时他向自己的佃 户宣布，已经将他在阿伯丁郡的5万英亩地产中的3. 7万英亩土 地，卖给了一位名叫赫伯特??博勒特的船舶经纪人，对方这会儿 正忙着在英格兰、苏格兰收购土地。侯爵保留了祖宅哈杜别墅 （他在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还拥有一座牧场），他坚称，自 己只是与时俱进罢了，而这个时代显然倾向于用所有权来取代租 赁。媒体认为，他是在逃避作为土地所有者的责任。当他辩称, 博勒特是想以这种方式，让佃户有机会拥有他们租用的份地时, 批评家们又针对他作为中间人所期望榨取的利润，作出了尖锐的 评论。 尽管投机者的幽灵在整个20世纪20年代一直存在，事实却证 明，这并不像评论家预测的那样是个问题。一定程度上，这是因 为土地所有者们意识到，他们可以将土地自行拆解成不同地块, 分别岀售，在拍卖之前，先争取把农场私下变卖给佃户，从而获 取更多的收益；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许多人十分真诚地认为，他 们对佃户负有照管的责任，并且当真准备把钱花在他们说过的地 方。例如，政治家沃尔特??朗就拒绝了一个辛迪加财团对其位于 威尔特郡的1.5万英亩地产的收购，他宁愿为此牺牲整整2万英 镑，也要把土地租给自己的佃户。 1918年，地产市场的销售额高达1138万英镑，较之上一年增 长了 25%以上。市场对乡间别墅的需求颇为强劲，不带大规模庄 园的别墅尤其受到追捧。“现如今，在那些一流的地产经纪人的账 簿上，总有几十个正在申请购买的人，可是此刻，他们却无法得 到想要的东西。”来自《乡间生活》杂志的“仲裁者”，在他关于 地产销售的年末综合报道中写道。“这些人的存在，就是来年的拍 卖能够顺利进行的保证 他是对的。1919年是开始有地产销售记录以来，*引人注目 的一年。当年买卖的乡间别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价格也随 之持续上涨。占地面积较小的乡间别墅依然供不应求，那些距离 伦敦不足一小时车程的住宅尤其抢手。根据一家英格兰一流的地 产经纪公司汉普顿父子公司的报道，当年夏天，配备家具的乡间 别墅正在以比之前更高的租金对外出租，“带有数百英亩土地的乡 间别墅的价格明显在攀升，对于那些中等规模一带有100到200英 亩家庭农场一的别墅的需求，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另一家 著名的地产经纪公司奈特、弗兰克和卢特利，记录了超过75万英 亩土地的销售情况，当年的总销售额竟然超过了 3000万英镑。在 这场大繁荣中，宅邸及其附带的土地扮演了异常重要的角色，那 些有历史渊源的宅邸更是如此。“这很惊人，”《泰晤士报》表示， “在今年售出的地产中，有这么多是伊丽莎白女王曾经光顾过的。” 同样令人惊讶的是，有不少人声称，他们的地产“有或多或少的 真实记录，可以把历史追溯到诺曼征服之前”。 但已经有一些早期的迹象表明，随着大土地所有者开始利用 不断上涨的市场趋势将手里的资产变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1918年的*后几周，有6处地产的周边土地被廉价出清，其中就 包括约克郡附近的霍姆霍尔府(Holme Hall)的1000英亩土地, 这片地产卖了 2. 9万英镑；在彭布罗克勋爵位于威尔顿的地产中， 那些*好的农场里，有十分之九都已经被抛售了；还有比彻姆伯 爵的马德雷菲尔德宫(Madresfield Court)，也有8000英亩土地已 经被变卖。事实上，“外围部分”一某一片地产的边缘土地，又 或者，甚至是并不与这片地产接壤的另一片土地一的销售，在 房产页面上反复出现，在暗示这是合理化改革和土地合并的结果, 可是这却并非出于财务的需要。“仲裁者”煞费苦心地指出，比彻 姆伯爵的买卖与马德雷菲尔德宫本身无关。“对于比彻姆伯爵拥有 的辽阔地产来说，8000英亩土地的售卖，与宅邸及其周边环境的 关系，必然不会像类似的买卖与市内房屋的关系那么大。”16 “仲裁 者”不知道或者拒绝承认的是，岀售“外围部分”会变成一个频 发的先兆，它预示着宅邸的出售和家庭的离去，无论这个家庭是 否真的从诺曼征服以来便一直住在那里，重要的是，如今他们再 也无法维持生计了。 从1918年年末到1919年年初，属于运动板块的几片苏格兰大型地产，也相继流入了市场。佩思郡的孟席斯城堡(Castle Menz­ies) 占地1.16万英亩，却以6万英镑的低价卖掉了，这块地产包 括长达5英里的捕鱼区，可以捕捞鲑鱼和鱒鱼，还包括一片松鸡岀 没的荒原，平均每年能猎到1200只鸟儿。资料显示，萨瑟兰公爵 有意岀售的那片位于海兰郡的地产一“包括多诺奇城堡 (Dornoch Castle)”, 一座建于16世纪、据说会闹鬼的狩猎小屋, “但不包括多诺奇镇”一占地高达9. 2万英亩建而这还没有把同 年早些时候，萨瑟兰公爵已经卖掉的23. 7万英亩的土地计算在内。 有进一步的迹象表明，当时整个乡间别墅市场可能都不尽如 人意。汉普顿父子公司的一位发言人就曾经在1919年1月对“连 同室内陈设一道售卖的地产的数量”进行评论，称“这样的交易在战前是比较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