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长颈鹿/大作家小童书

......刚给孩子念完故事的爸爸和妈妈们，现在有些话，是我想对你们说的。 你们一定刚给自己的孩子读完一则故事，然后为他们盖好被子，一边互道晚安，一边离开他们，也离开了包围着他们的那个童真世界。我不知道，你们在读故事的时候，是否完全出于自愿，又是否做好了准备，和你们的孩子一起沉浸其中。也许白天的琐事依旧困扰着你们，也许念故事的这短短几分钟，对你们来说是那样漫长。作为一个父亲，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然而，每当我为孩子朗读睡前童话时，我总能感觉：这样的时光如此特别，和一天中的其他时刻大不一样。 如果说在一天中的其他时刻，无论是孩子还是父母都会被外部强加给我们的节奏压得喘不过气（你要做这个，你不能做那个，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向我保证过......如果你听话......），那么到了晚上，到了说睡前故事的时候，一个亲切又温馨的泡沫就会悄然升起，轻轻围绕在我们的身边。在这个泡沫里，所有的压力都会被驱散，消弭于无形，而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也就是父母和孩子——便有了机会，去向各自的内心深处。一条无形纽带就这样形成，将两者紧紧联系在一起。 听故事的时候，孩子在床上坐着或是躺着，靠在妈妈或是爸爸的身边。他们能感受到父母的体温，还有父母的气息。当那个特别的声音——“讲故事的声音”开始萦绕在他们的耳边时，他们便已经做好准备，进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现实与维度。我是一名父亲，也曾经是个孩子，所以根据经验，我知道，即便是在相当幼小的年纪，孩子们也已经能够意识：爸爸或妈妈正在讲述的，是一个“故事”，与任何其他传递给他们的信息截然不同。当我们在给孩子讲述一则故事的时候，连我们自己也会发生变化：我们的声音、我们的直觉、我们自处的方式，还有我们想要营造的氛围。孩子们能够立刻感受到这一点：而恰恰就在这时，一个新的世界出现了，奇迹也随之产生。 如果说，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那么现在，和孩子一起，我们已经受邀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这不是一个仅仅对父母或者对孩子开放的世界，而是一个全新的天地，在这个天地里，双方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份——游客。 故事就是这样的一个“天地”，那些难以解释或是不为许多家庭接受的事，到了这里，都会变得顺理成章，就比如想象与幻想。我们当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丰富的想象力，然而通常，我们的鼓励都会囿于一定的限度，因为我们不愿看到他们的日常——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们自己的日常——遭到想象力的“破坏”。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故事，现实世界的秩序才得以颠覆，当然，一定是在父母允许的情况下。众所周知的现实世界，在孩子们的眼里是生硬的，是蛮横的，充满了条条框框。可因为有了故事，这个按步就班的世界便也随之瓦解，在幻想、传奇和梦境的水流中逐渐消融。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可能了。即便故事所涉及的主题是具体存在的，是孩子们所熟悉的，它也往往能揭示另一种存在的可能性，另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不管怎样，孩子眼里的现实世界是主观的，也是脆弱的。他们需要在情感和心智上做出巨大的努力，才能去适应这个世界所谓的规则与制度，而这些规则和制度，是生活的环境强加给他们的，往往会和他们的初心产生矛盾，甚至压迫它，威胁它。当孩子们可以在故事营造出的幻想世界里逐渐“融化”时，他们便会不由地松一口气。而如果他们能感到：父母正和自己一起“叛逆” ，一起忘乎所以地冲动，一起逍遥自在地遨游（在他们的眼里，父母可从来都是监督他们遵守现实世界规则的责任人），那么这段经历所带来的冲击，一定会愈发地强烈。当然，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也能在这样的时刻里如释重负，重新唤起那种我们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的快乐与渴望。 在故事颁发给我们的这张“许可证”里，还有一个重要的部分，那就是语言。向孩子高声地朗读，可以使故事中的语言变得焕然一新——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大白话。孩子们即便不能理解，也会立刻察觉：那些词语就像一把钥匙，能够开启一段更为“别致”的经历，完全不同于他们与伙伴还有父母所进行的日常对话。此外，这样做还能培养他们对于新词的敏感。我所说的新词，是有别于他们平时在家中或是在幼儿园里所接触的用语。 有时候，故事里出现的某个词语，是他们还没学到的。这时，他们有可能会询问这个词语的含义，也可能只是静静聆听它的声音，然后自己慢慢咀嚼。我还记得小时候父母给我念故事时，我经常听到生词。如果我不询问它们的意思，那么在房里的灯光熄灭之后，它们还会依然在我的脑海里驻留好长的时间，如同遥远的星光，忽明忽灭。到了第二天晚上，父母会再次为我朗读前一天的故事。有时，我会询问那些单词的意思，有时则更希望它们就这样原封不动，虽然抽象古怪了些，可至少，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除了语言，还有一项要素，那当然是幽默感：一起开怀大笑，一起被一个奇怪、搞笑、疯狂甚至混乱颠倒的想法牵引着自己。总之，要一起放松，一起打破陈规，颠覆传统，破旧立新，一起叛逆，一起“犯傻”。通常，在这样的狂欢达到高潮时，孩子便能看见一个不一样的父亲：一个与他同龄的父亲，一个幼小又顽皮的孩子。 对了，还有一件事。当我在给儿童创作故事的时候，我从不会忘记，在温馨的阅读时刻之后，在将孩子们哄上床睡觉之前，爸爸或是妈妈必须把灯给关上，而整个房间，也将陷入寂静。夜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占据主导的 。夜晚会让人害怕，会带给人可怕的梦魇。孩子们很难理解，为什么梦境里就只有他自己，而没有其他人可以进入其中去拯救他。而且，夜晚总是漆黑一片，密密麻麻的，全是影子。椅子上摇摇晃晃的衬衫袖子，看起来是那么像蛇，又或者是大象的鼻子；墙上的画呢，也仿佛是张开的血盆大口。爸爸妈妈依旧在忙碌，而他们的声音，在房子里久久回荡，变得很不一样。即便他们的声音悦耳动听，能够激发安全感，可孩子们依旧可能生出一种奇怪又模糊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已经丢下了他，正自顾自地往前走。 数年前的12月21日，我把儿子约拿坦哄上床。当时他3岁。我无意间告诉他，那个晚上，是一年之中*为漫长的。我为他盖上被子，给了他一个晚安吻，然后关上灯，便离开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约拿坦就冲到我们房间——他父母的房间，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爸爸，妈妈！”他大喊着说道，“过去了！这个夜晚终于过去了！”而我呢，只能通过想象来猜测他那一晚所经历的感受：他一定是害怕那一晚永远不会结束，害怕太阳再也不会发出光芒......我们这些成年人早已变得世故而老道，我们确定（又或者只是我们的幻觉？）：世界与大自然的规则不可改变。但一个孩子是手无寸铁的。没有什么是他能够预料的。在他脚下，大地始终微微颤抖，就连太阳的升起，也是不断上演的奇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儿子就像是希伯来神话里上帝创造出的**个人：在被创造之后的**天晚上，当天色开始变暗时，他不由觉得惊慌。他确定，因为他的原罪，上帝会让黑暗降临，并摧毁这个世界。 对孩子来说，夜晚的降临代表了一段艰辛旅程的开始。我总希望，自己为他所讲的故事，能够在这段旅程中陪伴他，保护他。我总希望，它会成为伴随他一生的愉快回忆，就像每晚印刻在他脸颊上的亲吻。 晚安。 大卫??格罗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