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壮歌-伍旭升

转眼到了1934年春。正月十五火神庙会之后，那些刚唱了3天大戏的戏班子，原班人马又移师财神庙，唱了4天大戏。紧接着，又在土地祠唱了两天。 金顺奶奶却没有心思带金顺、喜鹊去看戏，她忙着张罗搬家的事。金顺爷爷变卖了祖宅，决定离开这个让人眷恋又令人伤心的地方，进北平城开始全新的生活。这也是金顺奶奶的意思，她对自己做的小糖人挺有信心，特别是把糖人做成一个个戏曲人物，到北平天桥一叫卖，保管大受欢迎。 到了阳春三月，金顺一家进了北平城，在南城校场口胡同的一个大杂院租了三间房。每天，金顺爷爷带着喜鹊上前门大栅栏天桥一带转一圈，基本就把几十只糖人卖完了。后来，又夹带卖些窗花剪纸，也挺受欢迎。喜鹊帮着吆喝，常常一下吸引来同龄的孩子驻足观看。从黄包车上特地下来买糖人、剪纸，或者让车夫掉头回来买的，也是常有的事。 金顺在放学后常会去帮忙爷爷和喜鹊。每逢生意不错，提前卖完了，他就会带着喜鹊，去天桥露天大棚看杂耍，到六合茶馆、合顺轩附近听嘴相声，在凤翔舞台、吉祥舞台、荣和舞台外听点顺风戏，在合意轩、振华馆等处听嗓子大鼓书。有时候实在馋了，金顺就会咬咬牙，把金顺奶奶私下给的点零用钱，买上个黄米切糕、炸糕、糖饼什么的，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享。有几回在电影院、戏院门口，喜鹊拉着金顺的衣袖，央求买张票到里面看看，金顺数来数去，就是不够两个人的钱。戏院门口常有招揽生意的，“落价了，落价了，庆余班*后一天《古城会》。”差点想进去听听，还是没下得了决心。 7月的一天，金顺带着喜鹊又到天桥一带转，看到电影院前人头攒动，一时好不热闹。近前一看，海报上写着《渔光曲》，“连绵三十年的惨剧，惆怅两世代的恨史”。海报上王人美的形象深深印进他的大脑。金顺想起了林小庄姐姐，一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心里不免涌起莫名的伤感。 金顺正在那发呆呢，“金顺！金顺！”一个人在电影院门前向他挥手喊着。金顺寻声看去，一眼认出是段宝亮。两个人激动地跑上前，拥抱在一起。真的不容易，偌大的北平城居然能见到。 “我常在天桥转悠，总想着我们拉钩的事。”段宝亮诚恳地补充一句，“我说的是真的。”这让金顺挺感动。 “你什么时候来的北平？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段宝亮又问。 金顺说自己都来了四个月了，也总在天桥这附近转，我和喜鹊常在这卖糖人。 嗨，同学一场就是有缘！两人都不由自主伸出小拇指，又拉了一次钩。 “我也要拉钩。”喜鹊伸出小手指，很认真地去拉段宝亮。 那天，是段宝亮请的客，两个人带着喜鹊，一起看的电影。金顺**次知道了电影是怎么一回事。王人美唱的主题曲，婉转哀怨，有一股魔力，勾住了金顺的心魂。 一晃到了1935年夏。7月的一天，金顺照例带着喜鹊到天桥一带卖糖人。 就在共和歌舞台旁边，一群北平各大学的学生在大合唱，还有的在发放反对冀东自治阴谋的宣传单。旁边戏院的墙上，有一张电影海报，上面写着醒目的四个大字——风云儿女，海报上一男一女身后画着长城，让金顺一眼感觉就是古北口蟠龙山将军楼。他近前再看，两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编剧田汉，主演王人美。田汉！就是前年到自己家里来过的田先生！金顺想起田汉对他说过的话，他想学戏拍电影就去上海找他。金顺的心里突突跳着，是啊，去上海!没准还会遇见林小庄姐姐！ 金顺还在那浮想联翩，合唱队那边又唱起一首昂扬激情的歌曲。听那歌词，有些像辛先生教的那首“义勇军誓词歌”，但曲调更加铿锵有力、激昂豪迈，歌词也 更加果决激越、慷慨悲壮。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前进！前进！进！ 刚看了《风云儿女》电影散场走出来的人，心里还受着影片的感染，嘴里心里学哼着主题曲。听见那群学生在唱着，不禁加入了大合唱。过路的游客，玩耍的孩子，喝茶的老人，还有拉车的车夫，都停下步、住了手，跟着汇入这民族救亡图存的心声浪涛。金顺几乎用*高的八度嘶声高唱，“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唱着唱着，不禁泪流满面。喜鹊紧紧抱着金顺的大腿，眼睛睁得圆圆的。 过了好一阵子，金顺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牵着喜鹊的手往家走。 到了琉璃厂吉祥胡同附近，看到前面有两个瘦高个的人戴着礼帽、身穿长衫走得挺快。就在他们拐弯进入胡同巷子的时候，金顺看到了他们的侧脸，一个像是辛先生，一个怎么也那么眼熟啊！金顺蓦地顿了一下，牵着喜鹊的手就往前追。到了巷口，从他们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势看，一个就是辛先生！还有一个，竟然像极了爹！金顺忽然喊起来，“爹，爹！”巷子里的路人都吃惊地看着金顺。迎面过来一辆黄包车，高高的围挡斗篷遮住了前面的视线，金顺连忙往边上贴身挤过去，再看前面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金顺发疯般地撒开腿往前跑。喜鹊一下吓得在后面边追边喊，顺子哥，顺子哥，别丢下我。金顺往前跑过巷子口，又折身回来跑了几个来回，再也没看到他们。 金顺伤心地靠在巷子的墙上，强忍住眼泪。他实在不甘心，明明见到爹爹的身影了，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抱着喜鹊守候在巷子，来回走着，一直到晚上又到了夜里，两个时辰过去了，都没再发现一点踪迹。 喜鹊又饿又怕。金顺肚子也呱呱叫，小腿铅一样沉。只得一步一挨回了家。 家里久不见两人回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金顺奶奶边哭边大声数落着金顺爷爷，说怎么能让两个孩子自己在外瞎跑呢，这兵慌马乱的，要有个好歹，自己不活了。金顺爷爷委屈又懊悔，不住地用头撞着门框。 见到金顺、喜鹊耷拉着脑袋进了家门，两个老人又气又喜，又喜又气，不知道说什么好骂什么好。 金顺耷拉着脑袋，无限哀伤地说，“我把爹给追丢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金顺爷爷、奶奶都愣住了。金顺既兴奋又懊丧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金顺爷爷、奶奶再也坐不住了，把喜鹊留在家里。三个人又气喘吁吁跑到吉祥胡同附近，分头搜寻了几圈，一直到了丑时，一无所获。三个人才疲惫不堪地回到家。 此后几天，一家人又到吉祥胡同附近寻摸转悠，都没有什么发现，也就作罢了。 金顺对爷爷奶奶说，你们就信我的，我一定没有看错，我爹没死，我爹跟辛先生在一起！ 金顺爷爷、奶奶耐心地听着金顺说完，也没反驳，他们目光慈爱地看着金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数，更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