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方发挥/金元四大家医书校注丛书

提要 《局方发挥》一卷，元朱震亨撰。以《和剂局方》不载病源，止于各方下条列证候，立法简便而未能变通，因一一为之辨论，大旨专为辟①温补、戒燥热而作。张介宾《景岳全书》云：《局方》一书，宋神宗（按：此方成于徽宗之时，介宾以为神宗，殊为舛误，谨附于订于此。）诏天下高医奏进而成，虽其中有过于粉饰者，神效之方，亦必不少，岂可轻议？其意颇不以震亨为然。考震亨之学，出于宋内官②罗知悌，知悌之学距河间刘完素仅隔一传③。完素主于泻火，震亨则主于滋阴，虽一攻其有余，其剂峻利，一补其不足，其剂和平，而大旨不离其渊源。故于《局方》香窜燥烈诸药，谆谆致辨。明④以来沿其波者⑤，往往以黄柏、知母戕伤⑥元气。介宾鉴其末流⑦，故惟以益火为宗，掊击⑧刘、朱不遗余力。其以冰雪凛冽为不和，以天晴日暖为和，取譬固是，然清风凉雨亦不能谓之不和，铄石流金⑨亦不能强谓之和，各明一义而忘其各执一偏，其病实相等也。故介宾之说，不可不知，而震亨是编⑩，亦竟不可废焉。 『注释』 ①辟（pi譬）：批驳，驳斥。 ②内官：内侍，即宦官。 ③隔一传：指刘完素传于荆山浮屠，浮屠传于罗知悌。 ④明：明代。 ⑤沿其波者：沿袭朱丹溪学术流派的人。波，波流，此指学术流派。 ⑥戕（qiāng枪）伤：残害。戕，残害，损伤。 ⑦鉴其末流：使沿袭朱丹溪学术流派的后人得以借鉴。末流，后辈，后人。 ⑧掊（pǒu）击：抨击。 ⑨铄石流金：高温熔化金石。形容天气酷热。 ⑩是编：这部书，指《局方发挥》。 『按语』 本文选自《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概述了《局方发挥》成书的原因。元代朱丹溪继承金代刘河间的火热论，倡“相火易动”及“阳有余阴不足”二论，善用滋阴降火，是滋阴派的代表人物。《局方发挥》一书以此为指导思想，批驳《局方》用药偏燥热。明代张景岳对朱丹溪的学术观点持强烈的反对态度，提出“阳非有余，真阴不足”的理论，尤其反对以知母、黄柏泻火滋阴的方法，善用温补，是温补派的代表人物。《景岳全书 传忠录》有专文“辨丹溪”九条，又有“阳不足再辨”。“质疑录”也对丹溪“阳常有余”“气有余即是火”等论提出质疑。本文认为二家即是“各明一义”，又是“各执一偏”，均“不可废”。 嘉靖四十年《浙江通志》 嘉靖四十年①《浙江通志》：朱震亨，字彦修，元时义乌②人。少有美才，为③诗律赋，刻烛而成④，已而弃去⑤。尚侠气，不肯屈人下。时许谦⑥讲学八华山中，弟子无虑⑦数百，震亨叹曰：丈夫不务闻道⑧而侠气是尚⑨，不亦惑乎！乃抠衣往事之⑩，由是抑其疏豪以归夷粹，不敢稍有自恕。幼以母病脾，颇习医，后益研究之。宋宝祐中有寺人曰罗知悌者，精于医，得刘守真、李杲、张从正术，然性倔甚，彦修往谒之，十往返不能通，日拱立门下，大风雨不少易，知悌始见之。一见如故交，为言医之要必本于《素问》、《难经》，而湿热相火为病*多。且曰：长沙之书详于外感，东垣之书详于内伤，必两尽之，方无憾也。于是彦修心会神得，学成而归。乡之诸医咸惊服，四方请候无虚日。著《伤寒论辨》若干卷、《格致余论》若干卷、《局方发挥》若干卷、《宋论》一卷、《外科精要》若干卷、《本草衍义补遗》若干卷，凡七种，微文奥义，多前人所未发者，四方传习之，恒称之曰丹溪先生。 『注释』 ①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嘉靖，明世宗年号。 ②义乌：婺州所辖县名，即今义乌市。 ③为：创作。 ④刻烛而成：意为烧一寸烛的时间便完成。刻烛：《南史 王僧孺传》曰：“竟陵王子良尝夜集学士，刻烛为诗，四韵者则刻一寸，以此为率。文琰曰：‘顿烧一寸烛，而成四韵诗，何难之有。’”后因以喻诗才敏捷。 ⑤已而弃去：后来放弃了。指丹溪先生放弃了科举考试的学业。 ⑥许谦：字益之，自号白云山人，世称白云先生，卒谥文懿，金华人，元代理学家。 ⑦无虑：大约；总共。 ⑧不务闻道：不求领悟某种道理。 ⑨侠气是尚：即“尚侠气”。 ⑩乃抠衣往事之：于是恭敬地前往许谦那里从师求学。抠衣，提起衣服前襟，表示恭敬。事，谓从师求学。 夷粹：平和纯正。 自恕：宽恕自己。 宝祐：宋理宗年号。公元1253～1258年。 寺：同“侍”。 不少易：指朱丹溪求见罗知悌的决心一点儿也不改变。 必两尽之：一定要两方面全部掌握。尽，全部，完备。 请候：请迎。候，迎候，迎接。 《伤寒论辨》：又《伤寒辨疑》。 『按语』 朱震亨(1281～1358年)，字彦修，世居今浙江省义乌市赤岸镇，其地有水名丹溪，学者尊称其为丹溪翁。其父系诗书传家，为当地望族，其母也出身于诗礼世家。15岁父亲病故，家道中衰，母亲对其教育严而有恩。他自幼好学，每日记诵千余字的文章，跟从家乡的老师修习科举考试的功课。36岁师事于金华理学大师许谦。34岁时科举恢复，曾在37岁、40岁两次参加乡试，由于蒙古贵族对汉人施加种种限制和歧视而失利。《格致余论 自序》云：“震亨三十岁时，因母之患脾疼，众工束手，由是有志于医，遂取《素问》读之，三年似有所得。又二年母氏之疾，以药而安。”后因许文懿卧病久，请丹溪从事医道以疗其疾，开始认识到为官为医皆可以“推及物之仁”，便专心致力于医学。宋代盛行《局方》，丹溪也曾昼夜学习，后来意识到“操古方以治今病，其势不能以尽合”，则“治装出游”，历尽艰辛，终于在45岁时得以拜罗知悌为师。他提出“相火易动”和“阳有余阴不足”的观点，主要基于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对刘、张、李“三家之论，去其短而用其长”。二是“复参之以太极之理”，即援理入医。三是“贯穿《内经》之言”。四是结合江南气候湿热的地理特点和人多情欲易戕伐气血的社会现象。有关朱丹溪之生平，可参见戴良的《丹溪翁传》和宋濂的《故丹溪先生朱公石表辞》。 局方发挥原文及注释 『原文』 《和剂局方》①之为书也，可以据证检方，即②方用药，不必求医，不必修制，寻③赎④见⑤成丸散，病痛便可安痊。仁民之意可谓至矣！自宋迄今，官府守之以为法，医门传之以为业，病者恃⑥之以立命，世人习之以成俗。然予窃⑦有疑焉。何者？古人以神、圣、工、巧言医，又曰医者意也。以其传授虽的⑧，造诣虽深，临机应变，如对敌之将，操舟之工，自非⑨尽君子随时反⑩中之妙，宁无愧于医乎？今乃集前人已效之方，应今人无限之病，何异刻舟求剑，按图索骥，冀其偶然中，难矣！ 『注释』 ①《和剂局方》：原为北宋太医局熟药所的成药处方集，共十卷，首次颁行于元丰三年（1080年），书名为《太医局方》；崇宁年间（1102～1106年）熟药所增设“和剂”“惠民”诸局，药方有所增加；大观年间（1107～1110年）由陈师文、裴宗元等奉命校正、增补成五卷，载方二百九十七首；南宋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药局改名为“太平惠民局”，书名亦随之改为《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简称《和剂局方》或《局方》。后又经多次校注、增补，今之通行本为十卷、十四门、七百八十八方，附《指南总论》三卷。 ②即：按照，依据。 ③寻：随即。 ④赎（shú熟）：赎换。此意为买。 ⑤见：同“现”。现成。 ⑥恃：依赖，依仗。 ⑦窃：私下。谦辞。 ⑧的：正确。 ⑨自非：如果不是。 ⑩反：清吴门德馨堂刻本作“取”。 宁：难道。 冀：希望。 偶然中：清吴门德馨堂刻本作“偶中也”。 『按语』 《局方》是宋政府组织编修，并以官方医疗机构的标准处方集形式颁布的，患者可据病症选用成药。因其具有权威性和便捷性而风行一时，进而产生了诸多弊端。 丹溪先生著此《局方发挥》，是向权威挑战，旨在纠正时弊。全书可分七部分，每部分大多设有绪论，继以问答形式展开论辩和质疑。共设三十一个问答。 该段是本书**部分的绪论，也是全书的引言。丹溪先生首先强调“医者意也”，医之关键在于随机应变。如果用不变之成方应对千变万化之病情，则犹如刻舟求剑，按图索骥。 『原文』 或①曰：仲景治伤寒，著一百一十三方；治杂病，著《金匮要略》曰②二十有三门。历代名方，汗牛充栋，流传至今，明效大验，显然耳目。今吾子③致疑于《局方》，无乃④失之谬妄乎？ 予曰：医之视病问证，已得病之情矣。然病者一身，血气有浅深，体段有上下，脏腑有内外，时月有久近，形志有苦乐，肌肤有厚薄，能⑤毒有可否，标本有先后，年有老弱，治有五方，令有四时；某药治某病，某经用某药；孰为正治反治，孰为君臣佐使。合是⑥数者，计较分毫⑦；议方治疗，贵乎适中。今观《局方》，别无病源议论，止⑧于各方条述证候，继以药石之分两，修制药饵之法度，而又勉其多服、常服、久服。殊不知一方通治诸病，似乎立法简便，广络原野，冀获一二⑨，宁免⑩许学士之诮乎？仲景诸方，实万世医门之规矩准绳也，后之欲为方圆平直者，必于是而取则焉。然犹设为问难，药作何应，处以何法。许学士亦曰：我善读仲景书而知其意，然未尝全用其方。《局方》制作将拟仲景耶？故不揣荒陋，敢陈管见，倘蒙改而正诸，实为医道之幸。 『注释』 ①或：有的人。虚指代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