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地上的寻找

通往东固的道路上，一支穿着草绿色人民解放军制式服装的队伍骑着马疾行，“叭叭叭”的扬鞭声伴着马蹄声传出很远，惊飞道路两边山林中的栖鸟。从部队营地去东固有一百六十多公里。挥鞭前行的是团长牛均田，他带着一行随员十余人，天蒙蒙亮就出发了。他不停地挥鞭抽马，还嫌马蹄腾空飞奔太慢。他恨不得如子弹脱膛，眼睛一眨就赶到东固。 东固，阔别整整十八年了。牛均田在策马前行中，不时看看道路两旁的山水。山，还是这些山，青青绿绿，连绵起伏；水，还是这些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小鱼不时在水面翻腾出细浪。马背上的人却是两种心情：十八年前是悲愤泣别，不得不撤离；十八年后是神采飞扬，心舒情畅。 人民解放军在取得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胜利后，解放全中国的号角已响彻长江两岸。百万雄师跨过长江，南方一些省会城市相继解放。一九四九年五月南昌解放，一九四九年六月吉安地区解放。牛均田的部队驻扎湘赣边界，待命增援衡宝战役。一九四九年八月湖南长沙宣布和平解放，十月衡宝战役取得胜利。牛均田的部队奉命西进，围剿国民党第十八兵团宋希濂所部。部队西进前稍做休整。瞅着这个休整的间隙，牛均田去师部请假，他要在部队开拔前去吉安东固为老首长黄公略军长扫墓。九月十五日是黄军长的忌日。十八年了，黄军长在那块土地上睡得安宁吗？他此去要报告黄军长，全国即将解放。他要告诉黄军长，当年的警卫员牛崽没有辜负军长临死前的嘱托，多次荣立战功，现在当团长了。 那天牛均田去师部贺师长那里请假时，正碰上师部开会，研究部队开往黔北的行军线路和作战方案。待贺师长散会后，牛均田找到贺师长，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想去东固为黄公略军长扫墓的想法。 贺师长上下打量，看了他很久，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回答：“不行。” “为什么？”牛均田很惊讶，不解地问。 “战争时期，不是扫墓时节。”贺师长坚定地回答。 “部队在休整，要三天后才开拔，为啥不让我去？”牛均田质问。 “三天休整是为下一步三十天，抑或三个月大战做准备，一个主力作战团的团长不在岗位守着部队，是什么行为？”贺师长的语气很严厉。 “在黄金洞打游击时，郭排长战死。当时来不及掩埋郭排长，但在深夜黄军长带几个人冒死抬回尸体掩埋。后来部队被敌人包围，突围前黄军长还去了郭排长坟上凭吊。你也参加了，忘啦？现在的处境没当时那么危险吧？”牛均田责问的声调高过贺师长。 贺师长还是不松口。牛均田的犟劲上来了，他拍着桌子叫道：“准假要去，不准假也要去，背个处分也要去，不当这个团长，也要去。今天路过不去，日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去。枪子不长眼，谁知道哪场战斗结束后自己能活下来？安葬黄军长时的那么多人，还有几个活下来了？红军离开东固地区十八年了，黄军长被黄土埋了十八年，当时匆匆掩埋，坟墓是否塌陷？骨骸是否抛于荒野？他太公、爷爷的坟墓被国民党派部队挖掘，骨头丢在湘江河里，黄军长的坟墓是否又被敌人毁坏？十八年来，只要子弹从头上飞过，我就想黄军长睡在那里是不是踏实，躺在那里是不是安稳。我每次争着要打硬仗，打恶仗，我每射出一颗子弹，都是想替军长报仇雪恨，都是为早点解放全中国，争取早点来看军长。今天到了这里不去，我心能安吗？你能忍心吗？”叫着叫着，牛均田号啕大哭。 贺师长也是黄公略的老部下。一九二八年七月二十一日，黄公略领导部队在平江嘉义镇提前暴动，部队集合向平江县城进发时，不愿起义的刘排长举枪向黄公略射击。贺师长那时正是黄公略手下的排长，他眼疾手快，一枪把刘排长击毙。刘排长是刘团长的亲侄儿，刘团长平时对黄公略的言论就很警惕，把侄儿安插在三营专门监视黄公略。自那以后，贺师长一直跟着黄公略在湘鄂赣边区打游击，先后组织了毛田暴动、鲁家湾暴动、老乌圾暴动。贺师长自己何尝不想去给老首长扫墓？南昌解放、吉安解放后，他就有这个念头，想去看望自己的老首长。他和牛均田一样，恨不得丢下部队去为老首长黄公略军长扫墓。但他不能去，一师之长，枪炮轰鸣，硝烟弥漫，战争还在继续，刀枪还没有到入库的时候，他就得坚守岗位。贺师长不同意牛均田去，还另有隐情。昨天妻子老夏告诉他，由于抢救伤员劳累过度，牛团长怀孕的妻子韩梅下身出血，被送进了野战医院，可能会流产。这是韩梅第三次流产。老夏说，流产多了会影响女人今后的生育。贺师长是想在部队向贵州进发前，让牛均田去医院陪陪她，至少在精神上对她是种抚慰。见牛均田这般死硬，贺师长只得将实情告诉他。谁知牛均田回答：“她要流产，我也堵不住，我不是医生。再说有夏大姐在医院，我能放心。” 夏大姐就是夏元英，军区野战医院的副院长，是贺师长的妻子。韩梅嫁给牛均田，就是他俩做的媒。贺师长见牛均田执意要去，和政委商量后，终于准了牛均田一天假，当日去当日回。 烈日当空，地面烤得像蒸笼，闷热难受。上午十点，牛均田一行到达东固六渡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