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党政治——非对称·极端化·不妥协

本书的论点 民主党和共和党是不同类型的政党，具有不同类型的选举支持者、政党积极分子和机构网络。学者们和普通观察者已经认识到，两个政党代表着不同选区，并具有不同的实质目标，但政治科学模型往往暗示，赢得选举和期望改变政策的要求应与其战略行为和组织结构相对称。”这些理论假定，当处于类似情况时，两党将对竞选活动、政策辩论和治理活动采取对等的方法，就像镜像反应一样，代表不同利益和观点，但寻求通过同等的手段达到它们所期望的目的。过去几十年的学术文献(不那么理论化的)经常描述双方为发展和保持独特的文化。我们的目标是恢复和重建这一历史传统，取代传统上注重政党组织和全国代表大会的做法，更广泛关注两党有组织的积极分子网络和支持它们的选民。 我们认为，民主党是一个由社会群体组成的联盟，它们作为分散的投票群体选出总统候选人、作为选民阵营选出领袖、作为诉求者请求特定的政策承诺。“20世纪60年代以来，民主党选民阵营的相对规模和影响力发生了变化，保守派的规模缩小，政策议程范围扩大，但没有出现任何有组织的自由主义运动来主导其内部组织，或成功地将政策转向左翼立场。相比之下，共和党则充当了保守主义意识形态运动的载体。20世纪50年代后，该党成功地融合了各路知识分子，宜扬他们对政府的广泛批评，建立了一个支持性的组织网络，并将政党信条转向右倾的政策承诺。这种潜在的党派非对称导致了民主共和两党在辩论公共议题、争取选票和寻求政府政策改革方面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美国公众的行动性自由主义和象征性保守主义同时存在，使得两党在有效争取更广泛民众支持的同时，能够保持各自的独特个性。 我们在这里使用的意识形态术语，是一个关于政府角色的、广泛的思想体系。它在团结共和党的普通民众和积极分子、约束政客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在我们的定义中，群体利益是具有可分离的、特定的政策关切的分散选区的产物。民主党在选民中是一个有组织的网络，在政府中是围绕群体利益组织起来的。当然，人们可以将保守派重新定义为共和党的主导“群体”，而不是将保守主义视为一种统一的意识形态，但这种概念上的转变会降低我们论点的清晰度。即使把保守派视为一个利益群体，也不能与民主党群体相提并论；他们自己认为共和党只是他们观点的载体，拒绝非保守派人士在党内的合法地位。 或者，有人可能会说，共和党在本质上也是联盟化的，只是在包含较多人口的社会群体中占比较少。不同党派在选区中的规模确实不同。然而，与支持民主党的选民群体相比，大多数倾向共和党的选民群体(如白人、基督教徒或已婚选民)在他们的集体党派归属上并不那么一致，他们不太可能根据一套明确界定的独特议题与共和党建立联系，很少认为自己是构成一个更大联盟的独立组成部分，也较少与声称代表其特殊关切的独立利益群体和民选代表联系在一起。 我们对意识形态至上的共和党人和群体利益至上的民主党人所作的根本区分，是为了对两党表现出一贯差异的许多具体方式和情形进行统一的描述和分析。我们的结论及其含义并不一定需要采用这些特定的概念定义或标签。我们运用“意识形态”和“群体利益”这两个术语，旨在描述而非贬损，我们也没有对任何一党的基本特征的相对优势进行规范性判断。 我们重新定义了美国政治的重要趋势。我们并非假设公众舆论或立法行为中存在对称的意识形态极化现象，而是识别了两党不同的发展轨迹：随着时间推移，共和党在意识形态方面总体右倾，而民主党已经摆脱了其保守的联盟伙伴，并越来越专注于其不断壮大的选民群体所关注的新问题。尽管种族政治在促成这两种转变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但我们认为，共和党意识形态保守主义的固化和民主党选民政治的固化，远远超出了争取民权运动在推动党派变革方面的特殊重要性。 我们还重新解释了党派、媒体和学术研究应用以及公共动员作用的趋势，这些被广泛认为是造成当代政府机构功能失调的原因。在我们看来，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普遍由专家推动政策制定的全盛时期(许多自由派评论员和学者现在都希望回到这一状态)更多是精英政治共识的结果，而不是持久的民众支持的产物。保守派利用公众的关注和不满，建立了一套替代的媒体、积极分子和研究机构，成功地将共和党转变为一股阻碍力量，减缓了政府范围的扩大，但未能扭转此前联邦权力和责任的具体扩张。民主党人在政策制定中继续依赖专家的意见，发现新的社会问题并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但他们被划分为与不同选民相关的、不同的问题区域网络。由于对美国选民偏好的敏感，民主党领导人越来越多地以经验主义或集体利益为依据来证明支持个别政策改革的合理性，而不是从更广泛的哲学角度为扩张性的国家政府辩护。 尽管发生了这些变化，但我们认为，在更大的治理框架内，政党政治的作用具有相当大的连续性。与其他国家相比，美国政治文化和公共政策的独特保守主义，反映出共和党融合美国传统价值观与反政府情绪方面的长期性作用。当前美国的治理困难表明，在权力下放的体制结构中，存在着目标日益不同的势均力敌的政党。 在不久的将来，几乎没有理由期望任何一方改变其基本特征。民主共和两党的政治家们拥有数量相当的、热情的支持者，与他们各自的积极分子群体所偏爱的政策主张相一致，尽管两党不可调和的观点冲突经常导致僵局甚至危机。我们希望，我们的分析能够为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提供一个更大的视角，让他们知道彼此的行为和策略如何与一套真诚的信念和目标体系相一致，但如果指望这种理解能推动两党合作和改革，那就过于乐观了。相反，党派非对称，并常常被两党领导层、积极分子、选民所强化，将是美国政治的持久特征。 本书的论据 本书试图展示美国政治体系长期存在的不对称党派关系，并评估其众多的表现和影响。本书的分析建立在各种各样的数据和分析基础上：如对公民、政党积极分子和官员的采访和调查，披露的政府记录和活动信息，实验数据，历史档案和评论，文字和视听资料。本书以其他学者在相关数据收集和解释方面的宝贵研究为基础，尽管论证自己的主张常常需要进行大量的数据更新、重新编写和分析。本书回顾、综合和应用了政治学(美国研究和比较政治学领域研究)、历史学、社会学、心理学、传播学和法学的前期研究成果。 本书还收集和分析了候选人的演讲和辩论、政党纲领、媒体报道和观点专栏、国会演讲、信件和委员会听证会等原始数据。为了能够评估动态变化，许多新数据覆盖了从1948年连续至今的资料，并扩展到广泛的政策领域。本书对两党提到社会群体、意识形态概念、公共政策、象征意象、证据来源的频率和场合进行直接评估。为了提高可读性，本书提供了完整的表格、图表和脚注等信息，但在正文中避免了对方法选择的详细解释。我们也提供了所有互联网数据，方便公众查阅。 本书所确认和记录的党派非对称现象在当代美国政治中具有广泛性和规律性。但本书的分析有明确的界限。本书并不暗示党派、意识形态或政策取向必然源于个体的基因或个性差异。本书揭示了两党不同的政策议程及其独特的组织和战略特征之间的联系，但并不断言两党在整个美国历史上表现出相同的差异，也不认为它们同样适用于世界范围的所有保守派或自由派。本书明确了民主党和共和党在大众和精英阶层具有显著差异的历史根源和潜在的偶然性，并将两党置于国际背景中。 本书采用将大众政治行为与制度和精英联系起来的整体研究方法，从历史和比较的角度评价当代事件，并融合了来自其他学科的实践者、公众评论家和专家学者的见解。因此，本书有时会扩大分析的范围，而不是没有节制地对某一特定主题进行详细研究。本书提供的一系列方法、分析和例子旨在记录、解释党派非对称，并将其置于美国政治的大背景中。 本书的篇章安排 本书的分析从美国选民开始，之后分析政党及其相关媒体和研究机构所维持的组织和网络，*后分析政党非对称在政治竞选和决策过程中的作用。第2章考察了两党在广大选民中的不同支持来源。本书认为，共和党选民通常认同保守主义，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将政治选择概念化，认为两党存在广泛的原则分歧，对那些忠于自己的信仰而拒绝妥协的政客表示支持. 并要求广泛转变公共政策的意识形态方向。相比之下，民主党人更有可能将政治选择视为唤起群体利益，将党派冲突视为由群体联盟的矛盾引发，并支持那些为了取得实际成就而做出妥协的政客。两党能够在选举舞台上维持这种不对称，是因为大多数公众在具体政策问题上持左倾观点，但总体上更赞同保守主义原则。因此，两党都声称代表大多数选民，并能随时动员公众舆论反对对方的行动。 第3章关注政党组织及其附属网络，提出了与以往不同的政党理论框架。本书回顾了构成民主党的社会群体联盟和后来控制共和党的意识形态运动的历史发展，发现民主党的选举和利益群体基础是由一系列独立的社会少数群体所主导，即使拒绝认为自己是意识形态上的自由主义者，他们也提供忠诚的党派支持，而共和党则从意识形态上认同该党的社会多元化的人群中吸引选票。只有民主党的利益群体才会将投票群体与具体的立法目标联系起来。本书回顾了政党组织改革的历史，分析了两党在全国代表大会上的发言和纲领，论证了民主党曾多次充当群体冲突的舞台，而共和党长期以来一直是保守派表达思想的载体。本书也将美国政党置于国际背景中，论证了共和党在承诺坚守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方面，在类似的民主国家中独树一帜。 第4章的分析将扩展到关于公共政策问题的辩论，包括保守派媒体的独特影响和两党对科学研究的不同应用。面对新闻和学术界不成比例(对民主党有利——编者注)的自由主义色彩，保守主义运动建立了自己的另类媒体渠道和智库网络。结果是，党派标识者和积极分子开始依赖不同的政治信息来源，共和党人更有可能使用公开支持自己政治取向的媒体，并且不信任其他来源。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谈话节目电台(Talk adio)和福克斯新闻频道(Fox News Channel)扩大了保守派信息的传播范围，并帮助动员了保守派积极分子的基础。在精英阶层，民主党政客过分依赖大学内部的研究成果，而共和党人则与保守派智库关系更为密切。民主党人利用研究成果来分析广泛的社会问题并且评估政策工具的效应，而共和党人和保守派智库则依靠政策专家来证明，政府在社会中应当扮演适度的角色。 第5章阐述了政党非对称对美国政治竞选的影响。我们发现，共和党候选人比民主党候选人更有可能通过竞选话语、广告和媒体从意识形态上吸引普通选民。相比之下，民主党人更有可能援引群体认同和利益，并利用有针对性的政策来迎合特定的社会群体。在共和党初选中，在任官员面临的挑战更有可能是基于意识形态，而民主党初选竞争更有可能涉及群体分裂。在民主党中，少数族裔候选人与他们的选民更频繁地与人口学特征相契合。在总统初选中，共和党候选人把自己定位为信誉良好的保守派，而民主党人则强调候选人的群体忠诚和选举可行性。在总统大选中，民主党候选人提出有针对性的建议，并捍卫现有的政府项目，而共和党人则提出更抽象的主题，同时警告美国价值观受到威胁。 第6章探讨了非对称对政府中政党的影响。我们发现，民主党官员将政策制定过程视为解决一系列社会问题的方法，每个问题都需要政府采取某种形式的行动，而共和党人则将政策争议视为围绕适度的联邦责任范围而产生的冲突。因为现实的新政策选择更有可能扩大而不是收缩政府的作用，所以共和党人专注于站稳立场和削减开支，而民主党人则优先推动实质性的政策改革。20世纪70年代，由于保守派对委员会制度的影响，民主党推动的国会规则变革受到阻挠，但机制性改革*终与自由主义政策制定的衰落同时发生。后来，共和党的一个保守的、对抗性的派别按照20世纪80年代激进主义运动的形象重塑了国会的共和党——但由于意识形态的忠诚度不够，后来几代纯粹保守派经常“造反”。在决策领域，民主党人对保守派的批评做出了回应，他们推进了一些提案的落实，包括引入市场、逐步推进现有机制的改革、尽量减少官僚机构的作用，以及下放责任等。因此，共和党人在此后限制了政府规模的明显扩张，但没有缩小国家政策目标的范围。 党派非对称是美国政府与政治许多与众不同之处的根源。本书综合了各种各样的研究，以便记录民主共和两党之间*重要的差异，并强调其广泛影响。本书的方法为政治辩论将如何发展、政府将如何在不同政党的领导下运作提供了更准确的预测。政党理论、竞选理论和政策制定理论停滞不前，往往是由于学者们无法将两党的行动平衡起来看待。认清不同政党的独特风格，可以更好地解释政治事件和政治趋势，包括当代的政治极化和功能失调。不同政党的竞选、组织和执政方式显示出其优势和劣势，共同导致了一场为赢得选举和扩大政策影响力而持续进行的全国性斗争。 我们希望本书的方法能帮助两党更好地相互了解。当代对美国制度的批评掩饰了保守派或自由派对对方典型的政治组织和治理风格的抱怨。认识到对方政党成员的心态和战略可以增强政治行动者更有效地宣传自己观点的能力。吸取两党的经验教训，将有助于提高我们掌控美国民主运作方式的集体能力，并明智地指导其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