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文丛火焰上的辩词——吉狄马加诗文集

我要去布加勒斯特 我已经决定要去布加勒斯特， 去看这座我想象过无数次的城市。 我要选择一个高地能极目远望， 好能覆盖它完美无缺的全貌。 从黎明时划破空气的辆电车， 以及直到深夜还亮着灯光的小屋。 我知道，在令人着迷的布加勒斯特， 它天空的颜色，有一半接近于天堂， 而另一半却闪烁着奇异灿烂的光。 那些飞过屋顶的一群群灰色的鸽子， 翅膀拍击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钟楼。 这是我的现实和虚幻的布加勒斯特， 它是用想象构建的另一座石头的城堡。 我要去一个地方，但不知道它的名字， 只是在睡梦中与它真实地有过相遇。 可以肯定那是一座古老灰色的教堂， 教堂的外墙上有一块斑驳发亮的石头， 那块石头沉默而幽暗，它躲在一角 等待着我不容更改早已期许的光临。 我还要去那家灯光温暖而暗淡的酒吧， 它就在人流如织异常热闹的波多尔大街 ， 谁能告诉我，爱明内斯库是否真的到过？ 选择窗边的那个座位谁都认为十分惬意， 从这里能看见这座城市沸腾喧嚣的生活。 独自发呆是生命中必须经历的美好时刻， 如果没有遗忘死亡的段落和静止的空白， 人类用不同方式活下去的理由就不够充分。 此时，我不需要任何一个人坐在我的身边， 我只希望享受这永恒中片刻无意义的宁静。 布加勒斯特，我要在深处潜入你的传统， 在你光明和黑暗的缝隙里直抵你的脊柱。 我只希望享受这永恒中片刻无意义的宁静。 涡流的气体，划过内部的 薄片，巨大无形的力量 比受益的睡眠还轻。 翅膀上羽毛的镀铜闪亮， 承载着落日血红的余晖。 不能再高，往上是球体的空白， 往下巡视，比线还细的江河 冒着虚拟水晶的白烟。 绿色的森林，不是混合色块， 除了居住在星球外的果实， 你的目光都能捕捉到踪迹。 一片叶子、一只昆虫、迁徙 的蚂蚁，被另类抚摸过的石头， 瞳孔里的映像，被放大了千倍。 目睹过生物间的杀戮， 那是自然法则又非法则， 所有的生命都参与其中， 唯有人类的罪孽尤为深重。 在人迹罕至的崖顶， 每一次出发和归来， 哦，流动的谜一样的灵物， 只留下了空无的气息。 四、守护圆圈 如同守护疆域， 没有丢失过一次阵地， 作为一个物种， 捍卫了自由和生命的 权利…… 尽管思想的长矛 被插入了椎骨的肚脐， 我在火塘的上方 另一个我 在火塘的下方 不是我被火焰分割 而是我与另一个我 在语言的沙场 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题记 我：我将返回源头 河流的静脉发出 子宫白色的光 鹰翅的羽毛悬垂于 天宇寂静的门户 将神枝插满大地 星象隐秘循环往复 我不会真的死亡 死亡只是一种仪式 在飞鸟的影子里 在石头脊柱的核心 语言沉没于风的穹顶 而我在火焰上的词语 终于融化成了泪滴。 另一个我：时间或许是虚拟的存在 万物通过死亡见证一切 在空旷粗砺的原野 蚁穴的智慧不为人知 那是环形交错的迷宫 国王的威严呼风唤雨 不同的等级列队而行 它们的疆域足够辽阔 积累的财富装满了国库 但是一只巨大的牛蹄 纯属偶然踏碎了蚁穴 我不知道蚂蚁的触觉 是否听到了这死亡的消息 但这并非偶然的结局 却改变了一个王国的命运。 我：在母语的声音里回去 久违的高地闪现着蓝光 被铁的火镰点燃的蒿草 飘浮着乳汁和生殖的香味 潜入词语深的根部 吮吸被遗忘的盐的密码 沿着送魂经的方向行进 毕摩告诉我，语言的记忆 比土地的记忆更要久长 回到母语的故乡和疆域 诗人才会成为真的祭司 词语将在风中涌动光芒 神授的力量永不枯竭 创造的火焰再不会熄灭。 另一个我：为所有的生物哭泣 因为每一天每一个时辰 都有兄弟姊妹在死亡 我们看见资本和技术的逻辑 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每一个临界死亡的植物 为我们敲响了世纪的丧钟 所有弱势微小的生命 发出的呐喊虽然微弱 但它依然洞穿了铜墙铁壁 这穿越针孔和未来的声音 已经响彻在天宇之外 不要阻挡这正义的呼唤 它不会被任何力量消减。 我：摘下我古老的面具 真实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是雄鹰的儿子 父子连名是我们的传统 捍卫荣誉比生命更为重要 当我们的肩上落满鸦群 部落的彩旗迎风飘扬 从先辈那里获取智慧 旋转的酒杯传递着死亡 为了传统而延续生命 这并非是个人的选择 集体的力量在牛的脖颈 生命的存在铸造颅骨 它在后战胜了虚无。 另一个我：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当犁铧翻开它的心脏 我已经再也无法看见 它的血管流出鲜红的汁液 没有一只蚯蚓在眼前蠕动 那些微小无名的生命 早已被无情的技术杀戮 谁能为消失的事物忏悔？ 罪过至今未有谁来承担 当我们搬开煮熟的土豆 总会想起大地的恩情 但是当吟诵古老的谚语 我们便会在模糊的泪眼中 看见已经逝去的家园。 我：赞颂每一种古老的粮食 是诗人不可剥夺的天职 我们把苦荞称为母亲 那是因为它延续了生命 你能在我们的部落中看见 母亲在用咀嚼过的荞麦 口对口地喂养怀中的婴儿 当那高地上生长的荞麦 在那星光下自由地摇曳 它的故事将被我们诉说 成为一个民族集体的记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对它们的赞颂就成了习惯 多么幸运，这是我们的使命。 另一个我：在我家中的墙壁上 挂着两副古老的马鞍 一副马鞍是公性的 另一副当然就是母性 我的祖先征战的时候 如果佩戴公性的马鞍 母性的就会守护着家园 谁能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每一种生命的存在 似乎都被别的生命护佑 一个个体生命的毁灭 将预示出另一个的不测 我们不能为一个弱者的死亡 而像一个旁观者熟视无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