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梦雷文存

哑叭的一个梦 这条街上的住民谁都知道他是一个可怜的化子；他不能言语，我们就赐他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哑叭。他只有母亲还生存着；她是一个瞎子，她的白发好像马尾巴，她住在破庙里；有时候，她的独子哑叭拉着她一同到我们这条街上来要饭。但是她现在再也没有从城外走到城里来的能力了！可怜的老婆婆，一个人长期在庙里睡着，天天等她的独子归家；因为她是没有要饭的能力了，那末，非得等到她的儿子回来之后，那里有有东西吃的希望？ 哑叭是一个神经很敏的人，但是上帝忘记赐他言语的能力；并且他很老实；所以他同我们的情分也很好。他每日早上有挣三个铜子的职业，——我的邻家是一个露天茶馆，他同他们生火，拿汽水装到冰箱里去。——三个铜子只够他们两人的住庙钱，（北京无家的贫民和化子，大多数住在城外的破庙里，每天一人的住钱是一个铜子，）所以他不得不接续他的要饭生活。他的命运很好，或者是他不能说话的原故；他每天要来的饭，足够他一人过活，并且每天还有二三十个铜子的进款，——也是要来的，——所以他母亲的食住也足够了。 天气渐渐的热了，他的恶运也来了！——或者是他的好运。——因为他走路过度，他的腿上就生起一个外症来。有一天，外症漫漫的痛起来了，他就在树下抱着腿哭着。他想起来腿上生个外症，或者就是死亡的预兆，那末，可怜的瞎眼老人呢？——他的母亲——想到这儿，他素来不能发生声音的发音机关，也发起唔呀的声音来了。 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露天茶店主人发言道：“他——哑叭——是一个不能言语的可怜人，他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靠着他要饭度日子；可怜他现在腿上生了一个外症，一个钱也要不着。”哑叭坐在地下也打起手势来。店主人又接着说道：“他是一个孝子！”这样的报告第二次还没有完，哑叭的破钱袋已经装满了铜子了。 他的希望满足了，他的希望不过要得着铜子罢了；他这时候想：这小小的外症，只要买点药一敷就能好的，有了铜子买不到药么？金钱真是万能！他的希望已竞满足，他就在树荫底下沉沉的睡去。 寂寞的深夜，微明的星照着一座小小的孤庙；庙里住着许多的化子，哑叭同他母亲也是中间的一部份。他母亲睡熟了，他老想着方才在树下做的一个梦：他在梦里能够说话了，他的母亲眼也明了，住的是极好的房子，又有钱，他想去想来，一夜没有睡觉。他经过了这次梦境之后；他一有空就想着那次的梦。*后他自语道：“我但愿我天天做这样的梦，人间的幸福，或者我可以在梦里得到他。” 快乐之神 （一） 一间黑漆漆的小房子。点着一盏将死的小煤油灯。床上睡着一个五十多岁老的男子。他嘴里的呼痛声，和面上的金黄色，是表示他的有病。他的老婆和他的三个孩子，站在一旁哭着，是表示他的无救，呼痛声变咳嗽声了！呼吸漫漫儿的短促了！老人咳得急，他的老婆和孩子哭得急，这是老人将死的表示。快乐之神近老人了！但是悲苦之神更近他的老婆和孩子。*后他老婆说：“我知道你是不能好的了！你有什么要说的话没有？”那老人道：“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我愿意立刻就死！反正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罪。快乐之神已经在我面前了！我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着；我这三个孩子饿死也不要做苦力者。我可要去了！快乐之神！”老人死了！随着快乐之神去了！但是他的老婆和孩子是不快乐的哭着。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