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来——扶贫八故事

酒是个鬼 一 大用今年四十八岁，说老不老，说年轻不年轻，单位的人一般叫他“老埙”，只有几个局长叫他老王，偶尔叫一下“大用”。他个子不高，一米六过一点，脖子也短，是通常所说的五短身材，皮肤黑不溜秋，五官小，只看到脸上有几个“眼”，有点像个埙，叫他老埙大约与他这张脸有关。 他好酒，不是一般地好，是嗜酒如命的那种好。原来他在单位开小车。开始是给局长开，后来给副局长开，再后来给一般干部开。原因都是喝酒。酒桌上，人家敬局长酒呢，他主动站起来陪一杯；人家不敬他，他还要挨个敬别人。有一次，人家拿出一瓶年份茅台，局长才喝一杯呢，他就开始一杯杯地敬开了，转了一圈，一瓶酒就完了，结果他一人喝了大半瓶。为这事说了他，记不住，一上桌子就忘。以后给一般干部开车，他还不情不愿，车辆半天打不着火，路上跑二三十码，你要是说他慢了，他就说车有毛病，或者干脆把车熄了火，说让人重新找车。可要是你说那边备好了酒呢，他的车一下子就打着了火，一路风驰电掣。 他又不爱维护车辆，有时连车里还有多少油都不知道。有一次，车走到半路，没油了。前不巴村，后不挨店。车上坐了四个人，他想了想，只有从人身上打主意了。什么主意？往油箱里屙尿，说油比尿轻，尿会让油浮上来。众人无奈，只好依计而行，车子果然打着了，又可算上了渡轮，但下渡轮时又打不着了，一车人只好下来把车推下渡轮。 因为好酒，他常常和老婆干架。他老婆姓林，在一家医院做护工，大块头。他脸上时不时会出现几道血印子，或额角上脸颊上破点皮，嘴角肿起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宣告他昨晚上又吃了败仗。问他，他说是醉了酒摔的。老婆来单位找领导，给领导下跪，要领导管管他喝酒，不然要离婚。领导也烦，找他谈过许多回，并警告他再喝酒就给他处分，甚至开除，可作用不大。他自己也烦。有一回他当着众人的面发毒誓，再沾酒就喝尿。结果真喝了尿，可酒也没戒掉。不得已，领导只好重新给他安排工作，在机关搞内勤。单位小，哪有多少内勤的事？无非是管一个开水炉子，管管书报。 再是喜欢吹牛。吹得*多的是喝酒，说昨晚上又和谁谁谁喝了，喝的五粮液；说昨晚上又是在什么楼，把哪几个家伙喝了个“现场直播”。他说的谁谁谁一般都是常在市电视台的节目上露脸的人。再就是吹他女儿，开始是女儿在学校戴了大红花，后来是女儿在哪里唱歌得了奖，再以后是多少屁娃娃追他女儿，其中一个还是市委书记的儿子。“那个屁娃娃，吃了什么药了，缠着我们家欣子不放手。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我可不管他爹是什么人物，这回要棒打鸳鸯。” 单位有人见过他女儿，说算个美女，有点像福原爱。有人便感叹遗传基因变异得太厉害，有人恶毒地说不是变异吧，因为怎么看也找不出父女之间有什么联系。他给人的感觉不好，还邋遢。夏天常常穿一件条纹T恤，不扣扣子，颈口敞着，领子的半边翘在外面，另一半折在里面。裤子总是看着一只腿粗一只腿细，一只长一只短，也不知道那裤子是怎么绑到身上的。 还有一个臭毛病是喜欢发牢骚。有时是说社会上的，譬如说卖菜的把菜放在臭水沟里浸水；街上“开膛破肚”把供水管挖断了，白花花的水满街流；电表换了后他家的电费每个月长了二十几块；等等。有时是说单位上的，说哪些事不是这么干的，要是他来干如何如何，等等——有一种胸有沟壑、怀才不遇的架势。 人们都有些不待见他。有人挖苦他：“老埙，少喝两顿酒，买件好看的衣裳穿在身上，也好像个人样。”他心一横，花一千块钱买了件“梦特娇”，第二天穿好去上班，特地去各个办公室显摆，还问人家这件衣裳穿在身上有没有效果。办公室的梦娜主任瞟了一眼就说是地摊货，他掏出发票给人家看，专卖店里出来的呢，可梦娜还是有话说：“就算是真的，穿在你身上也成假的了。”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对单位里有这样一个活宝很不理解，说让他休息啊，免得败坏单位的形象。知情人才说原委：局长的爹害怕死后火化，是他悄悄把局长的爹的尸体从医院背出来的呢。还有人拿他的名字开涮，王大用，这名字多好，可就是名不副实，简直就是浪费粮食。有读过《庄子》的，便说无用便是大用，大用便是无用，他爹智慧着呢。 二 大家应该明白了，这个老埙，在单位有点像个笑话，又有点像个累赘。总之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有点多余的人吧。 这天，他刚刚泡好茶，局长打电话叫他，要他去一下。 局长是新局长，他帮忙背了爹的尸体的老局长被调到省里去了。新局长从来没有打过他的电话，也很少和他说话，平常碰见，就点个头，脸上像刷了一层糨糊。 他赶紧放下茶杯，去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在文件上写着什么，见他进去，把笔放下了，抬起头来，说：“老王，坐，坐！” 局长脸上的那层糨糊没有了，有笑意浮出来，有点说得上是笑容可掬。老埙坐下后，局长拿纸杯给他泡了一杯茶。 “老王，早晨没喝吧？”局长问。老埙明白局长说的是喝酒，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