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湾日记

一九九二年是**年，本来是在岸上的，那个岸，在湘西。我做事的那地方人不多，一个所谓的艺术研究所，正科级事业单位，钱很少，钱少了事情就少。一个星期六天班，五天半可以自己打发。闲暇之时，我们就会上街，穿过街头巷尾，见过三教九流，听过苗话土语。然后，还有爱好，喜欢去看人家叫卖老鼠药。在我们那个地方，大凡去卖老鼠药的汉子，多是社会名流，每个人都格外能够讲话。他们大多长得贼眉鼠眼，袒胸露腹，或蹲或坐的地方，都是垃圾和尘土。瘦瘦筋筋的脚手以及满头的乱发，从头到脚地覆盖着风尘。而在他们那些不大的或光或秃的脑壳里面，则装满了智慧和幽默。其中*有名的那人叫“猫胡子”，四十出头的年纪，从早到晚趿着一双烂布鞋子，秃顶，眼大，长相如猫，因留有一对八字胡而得名。猫胡子讲了，他们公司是正股级单位，他是副股级干部。他讲他是老干部了，虽然没有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但是，人家参加过除四害运动。当年除四害的时候，谁交的老鼠尾巴*多，谁就可以评为先进个人，所以，他给单位上交过100多根老鼠尾巴。那个时候，不论古稀，还是妇孺，乃至孩童，大家都动了手。高墙深院，古宅名楼，到处都成了战场。打老鼠，有好多战术和打法。什么声东击西，诱敌深入，无影手，迷踪拳，追风夺命十八掌，阴阳连环阵。一打起老鼠来，到处都可以听到尖叫声和喊杀声，此起彼伏地传得老远。打到*后，老鼠和老虎一样，被打成了珍稀动物。原本，在他们那个地方，是有老虎的，后来打的人多了，也就没有了老虎；现在这一打，人多力量大，连老鼠都没有了。没有老鼠，自然就没有了老鼠尾巴，为了争得**，有人在老鼠尾巴里头，悄悄地放了四脚蛇的尾巴，单位领导粗心，分不到真假，不管是什么尾巴，一起计了数。*后，猫胡子做了总结：“不过，再搞都搞不赢我，老子有高科技，祖传秘方，我那个药到老鼠眼睛里头就是肥腊肉，个个都抢到吃。我睡到床铺上玩耍，*后都成了灭鼠除害先进个人。”当地人讲了，猫胡子的那些话，那都是些卵话，那些卵话用到台上去，就是喜剧台词。 每天一大早，卖药的人就把摊子摆好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只死老鼠和一大堆老鼠尾巴往地上一摆，老鼠药放在旁边，看到就有点呦赤人。人家摊子一摆好，就打开了电喇叭。先请崔健开了头，吼了个《一无所有》，让围观的人安静下来，大哥大姐一阵喊，那就算是开了场。再放《何日君再来》，1937年的经典老歌。原唱是周璇，邓丽君后来一唱，软绵绵地在中国搞了个家喻户晓，那就让好多人喜欢了。看闹热的人站在那里听歌，就是不拿钱出来买药。有人站到那里讲了：“你那个药没有什么卵用，我们寨子里头有两口子吵架，他婆娘吃了你那个药，一点事都没有。”听了这些话，人家卖药的人就开始讲卵话了：“我这个药是专门闹老鼠的，又不是闹人的，我这个药到人肚子里头没有事，到老鼠肚子里头那就不得了，吃了三步倒。”话音刚落，电视剧《霍元甲》的音乐又响了起来，“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在音乐声里，人家指着地下的死老鼠又讲了话，这些死老鼠是一家人，祖孙五代。这两只老鼠是两口子，鼠老大和他婆娘，原来力气好，可以飞檐走壁。自从吃了他的阴阳断魂药，就没有了上床的力气，一角钱的药，不仅让他们搞了计划生育，而且还断了子绝了孙。 围观的人一听到这些话，就有性急的乡里老少，把手伸进了裤腰带里面往外取钱。只见那人在裤裆里头抠了半天，终于从短裤子里头抠出来一根帕子，打开一看，帕子里头卷了几张零钱，一角、两角和五角的纸币。那根帕子，黑麻打黢，早就看不到了原来的颜色，老远都可以闻到一股尿骚。就着那尿骚，那人把自己的两根手指头放到舌头上一摸，然后“呸”出声来，鼓起眼睛，开始数钱。怕人看见，又急忙背过身去，数好了，才昂起脑壳，把钱递了过来。递钱的时候，他的嘴巴和嘴巴上面的胡子都在得意。不过，话讲回来，胡子也要看长在谁的脸上，长错了地方，什么卵用都没有。那卖药的人一看到有人递过钱来，脸上就有了力气，两只手接过钱来，笑嘻嘻地把自己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线。 有时候，吃过中饭，和狐朋狗友们喝了半斤包谷烧以后，我们又可以到公园去看人家算命。什么李半仙，鬼脑壳，二麻子，在公园里头摆成了算命一条街。看相、卜卦、解签、算命，各显神通。这些人虽说不是扮相奇特、鹤发童颜，却也让公园里到处有了灵性，算得时间一久，树上和水里都有了动静。师傅们算命，大多有讲究，他们留着山羊胡子或是八字胡，对襟长袍，袖口和领子到处都是油腻，看得出来是修炼之人。尽管不是仙风道骨，但人家一根手指就可以请神，二根手指就可以捉鬼。脑壳一摇，就可以前知过去，后知未来。摸一下胡子，就可以遥知天机和定数。他们会根据人家的长相、年龄、性别和口袋里的钱，来决定看相时间的长短。尤其是有年轻女子来算命，师傅们就来了精神，那手相和面相看得不让人家走。每一根手指都反复斟酌，摸着那些细皮嫩肉舍不得放手。把《麻衣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