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山花

蓝芳灵拖着行李箱走出厂区宿舍，走向工厂的大门。行箱底部的小轮子在她身后发出轻微的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预示着归途的不动声色。在门卫那里履行常规检查手续之后，她扭过头来，这个扭不是简单的扭，不是习惯动作或者规定动作或者自选动作，而是回望。回望她工作了两年的工厂，回望她的青春。她这两年的青春化作电冰箱生产过程中的每一套工序，被她日复一日循环往复地检验。合格的出厂，不合格的返工。远远的，一个帅哥在向她招手，朝她这个方向疾奔而来，是她工作岗位的组长。组长气喘吁吁地说道：“请你再确认一次，好吗？再确认一次。”蓝芳灵脸上是一种确认过的表情：“我已确认无误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这回头不再扭或者望了。组长在她身后莫名其妙地嘟囔：那是怎样的一个官儿呢？啊！那是怎样的一个活儿呢？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不仅她的组长感到不可思议，就连蓝芳灵自己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她放弃电冰箱工厂不错的待遇， 放弃大都市的生活，重新回到她那个偏僻的家乡，那个叫弄腾的地方。回来不是因为爱情，不是因为家庭，而是要竞争村委会副主任。村委会副主任，“那是怎样的一个官儿呢”？一句话概括不清楚，这么说吧，按照民间那个粗俗的比喻，从金字塔尖一溜儿排下来，到村委会主任这一级是第六级，就是个“犬调”（方言，*低的职位）。再加上一个“副”字，那就是“犬调”中的“犬调”了。而蓝芳灵却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这个“犬调”就是塔基。塔基就是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啊。蓝芳灵的工友和老乡们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大伙都在往外走，往大地方走；蓝芳灵却选择往里走，往回走，往山旮旯走。村委会副主任“那是怎样的一个活儿呢”？一句话也提炼不出来，按照山里人通俗的比喻，干的就是婆婆妈妈的事，干的就是家长里短尽让人挠脑袋的事。再粗俗一点的比喻，就是母鸡的角色，时不时冠儿挨叮背挨踩。蓝芳灵却满不在乎，不可思议也罢，不理解也行，她响应组织的召唤，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这从她后来一系列的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中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2002年9月，蓝芳灵18岁。瑶家有女初长成。蓝芳灵来到70多公里外的大化瑶族自治县民族中学读高中。这是她**次离开家乡，**次走出高高的大山。在父母满含期许的目光中，蓝芳灵暗下决心，从此一定要在真正意义上走出大山，走出家乡锅底状的弄场。她的家乡有很多村屯都是用“弄”来命名的弄腾、弄呈、弄合、弄京、弄良、弄平、弄雄、弄石、弄哈、弄轩、弄兰、弄正、弄模、弄力、弄项、弄雷……她掰着手指就能数出一大串“弄”来。这个所谓的“弄”，就是四面环山的低洼地，打个比方，它就像农家一只铁锅的锅底。蓝芳灵所在的那个乡叫七百弄乡，实际上不止700个“弄”，而是1300多个“弄”。小时候蓝芳灵学会的**首山歌是这样唱的：山商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地无三尺平，神仙莫奈何。蓝芳灵发誓一定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改变祖祖辈辈在石头缝中寻求生活资源的生活方式……3年的高中学习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结果蓝芳灵并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她又回到弄腾来了，回到她的原点。走在长长的山路上，望着眼前深深的“锅底”和“锅底”里少得可怜的收成，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当然，弄疼自己的不是家乡弄腾的贫瘠，而是自己的不争气。她觉得她辜负了父母的期盼。也背离了自己的初心。 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