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中的空间叙事——美国早期哥特式小说研究

　　《社会转型中的空间叙事：美国早期哥特式小说研究》：　　一、诗与史：《白鲸》的哥特式风格　　从题材来看，《白鲸》属于较为典型的航海冒险故事，而其繁复壮丽的行文风格、无韵诗的节奏及主人公亚哈船长滔滔不绝的雄辩口才等，又明显受到莎士比亚（Shakespeare）戏剧的影响。这一点，在麦尔维尔的个人阅读经验、创作脉络中也不难发现。从叙事结构来看，《白鲸》有着鲜明的空间叙事倾向。无论是沿海的小镇南塔开特，还是一望无尽的大洋与相比之下十分渺小的捕鲸船，均被麦尔维尔赋予了各自的空间叙事功能。例如，小说的章节名称多以地点和方位命名，如第三章“大鲸客店”、第六一八章为“街道”“小教堂”和“讲坛”，第十四章为“南塔开特”，第三十六章为“后甲板”，第九十六章为“炼油间”等——麦尔维尔在此显然想要突出的是空间尺度，即将捕鲸船与白鲸、大海作为空间上的对照物，读者越是对“裴廓德”号的空间结构熟悉，白鲸莫比·迪克的强大与恐怖才越能得以理解，从而将作品的哥特式风格与惊悚气氛推向极致。　　另一方面，对霍桑推崇备至的麦尔维尔，同样也在相当程度上受到霍桑的哥特式小说影响，这体现为亚哈魔鬼般的狂热性格，以及对上帝、命运和人类世界的种种偏激却不乏真知的见解，其形象仿若传统哥特小说中的恶棍、邪恶人物；此外，捕鲸船“裴廓德”号的空间再现方式，同样耐人寻味。值得一提的是，《白鲸》出版时为时人诟病、如今却被普遍视为叙事手法特色的是麦尔维尔在航海情节推进之中不断穿插对鲸鱼生理构造、捕鲸史、航海技术、捕鲸船结构等科学知识相当细腻乃至烦琐的介绍——这些知识或精确，或荒诞不经难以考证，但都呈现出科学研究般的严谨态度。麦尔维尔此举当然并非只图为读者增长见闻的需要——实际上多数读者并不对此感兴趣——而是在时空尺度上扩展“裴廓德”号的历史感与空间范围，即刻意将这次捕鲸之旅纳入历史链条与美国海洋版图扩张的进程，进而将这次捕鲸之旅纳入有关国家、美利坚民族的宏大叙事（grand narrative）之中。　　尽管猎杀鲸鱼这样的巨兽无疑令人激动，但限于19世纪的造船技术与成本核算，真实历史上的捕鲸船实际上体积很小。一般认为，《白鲸》的故事原型取材于著名的“埃塞克斯”号事件，该船1820年11月在赤道附近遭巨型鲸鱼袭击，船只倾覆，仅20人乘救生船向南漂流，数月之后才被发现得救，其时早已发生人吃人惨剧，*终仅8人生还。根据记录，虽然“埃塞克斯”号事故前就已服役多年，堪称大名鼎鼎，但其船身也仅有87英尺（1英尺=0.3048米）长，238吨重，加之其狭长的外形，居住和作业空间相当拥挤逼仄。但在《白鲸》中，叙述者以实玛利如同探险家一般饶有兴味地在桅杆、前后甲板、各个舱室中来回穿梭，而对船体的结构、功能介绍又不停地因航海中的种种事件所打断，因此当读者能够从整体上把握“裴廓德”号的外观与内部结构之时，小说也已篇幅过半，而此时航线则几乎跨过了半个地球——无疑，麦尔维尔的处理使得“裴廓德”号在空间尺度感上远远超出了实际上十分有限的船体，读者随着叙述者视角仿佛在一座复杂的、迷宫般充满陌生和神秘感的巨大建筑物之内游览、探索。与对船体的介绍相对应的，是以实玛利对捕鲸史与鲸鱼文化的种种所谓“学术研究”——从古希腊和古印度雕刻品中对鲸鱼的错误描绘，到19世纪*新的博物学著作，仿若文献综述一般的历史考据叙事中，“裴廓德”号和这次捕鲸之旅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商业行为——它本身承载着人类数千年来对海洋、巨兽及自身智慧的探索历程。由是观之，与其说《白鲸》的叙事集中于一条船，不如说是一座广大幽深、历史悠久的迷宫以舰船的形式在大洋上展开自己的漂泊；而随着对白鲸的追击不断深入，“裴廓德”号越来越远离美国东海岸的文明世界，逐渐向原始和蛮荒迸发——与《阿瑟·戈登·皮姆历险记》向南极的航行类似，无论是亚哈本人，还是大副、渔叉手及叙述者以实玛利，都在逐渐经历理智的褪色与疯狂的占据，并*终达成了毁灭——如果我们将《白鲸》视作一次对精神领域的探索，那么其*终的覆灭，也就成了《鄂榭府崩溃记》的又一次重述。如果说爱伦·坡将幽深复杂、难以理解的城市处理为哥特空间，那么在麦尔维尔看来，向着蛮荒、危险的大海深处进发，同样也是一次惊心动魄却又更为宏大的哥特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