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名家少年选本 王安忆作品 弄堂里的白马

花园坊有个规矩，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就是说如果二年级的飞飞和阿伟他们在打三毛球，正打得高兴，五年级的李强强他们拿着羽毛球拍来了，飞飞他们就要立刻’让开。这时候，要是幼儿园大班的囡囡骑三轮自行车，只能挨着边边骑，不管是羽毛球还是三毛球碰到她，都是她活该。不过，李强强骑自行车，情形就不同了，一个花园坊，全让他占了，四年级的狗狗还帮他扶车呢。其余的人，自然只能贴在墙根看着。 放暑假的第三天下午，狗狗到弄堂来的时候，后边跟着一个陌生的小朋友，和狗狗一样高，但很瘦，细细的脖子，尖尖的下巴，透过白汗衫，好像能数出他的肋骨，但他的额头很高，眼睛也很大，还有，他脖子上围着红领巾，那么热的天，又放假了，他却紧紧地围着。他不声不响地跟在狗狗后面，手里拿着两张方凳。狗狗特别神气，结结实实的胸脯使劲儿挺着，把海魂衫胸口上的窟窿都撑开了。他扛着两块刷衣服的木板，冲着跳绳的飞飞和阿伟吆喝着：“让开让开，碰疼了不负责！”他大踏步走过去，阿伟和飞飞不声不响，赶紧拖着绳子跑了。那陌生的小朋友吃惊地望着狗狗，又回过头望望飞飞和阿伟。 “小冬，快把凳子放好呀！”狗狗叫着。 小冬就是那个陌生的小朋友，他赶紧把凳子一边一张放好，又来接狗狗的木板，他说：“表哥，你为什么对他一们这样凶？” 狗狗粗着嗓门说：“对这种二年级的小毛头，有什么客气的。”说着，塞给他一块乒乓板。 小冬接过板，又转过身去，飞飞、阿伟站在墙根下，正看他们呢！ 别看小冬瘦，又管狗狗叫表哥，可是他乒乓打得却很好，特别是扣球，又凶又稳，噼噼啪啪，打得狗狗直喘粗气，海魂衫也湿透了。在旁边观战的飞飞、阿伟，看得直眨眼。 这会儿轮到狗狗发球，他半屈着腿，嘴一咧，手腕一抖，发出个转球，小冬差点儿没接住，把球放高了。狗狗蹦踺着，抡起胳膊要扣，可是，球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接住了——是李强强，他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把球向狗狗扔过去，说了声：“快！”狗狗把球拍往裤头上一插，快手快脚地收起“乒乓桌”来。小冬没动弹，他还没明白过来，“乒乓桌”就被拆掉了。他跟着狗狗走到墙根下，说：“表哥，你怕他！”狗狗没听见他的话，舔着嘴唇，眼馋地看着李强强的自行车。 李强强骑自行车了，他一会儿从前面上车，一会儿从后面上车，一会儿又把脚伸进横档里，从弄堂这头到那头，一下骑了七个来回。当他第八次往弄堂口骑的时候，发现在他的道上，又搭起了一张“乒乓桌”，不过不是狗狗，是小冬和飞飞、阿伟在打乒乓。李强强把铃按了好一阵，可他们没回头。 李强强下了车：“你没听见铃响？” 小冬回过头，睁大眼睛说：“你在那边骑，我们在这边玩，公平合理。” 李强强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狗狗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拉住小冬说：“小冬，你快让开，他是五年级的。” 小冬挣开狗狗的手：“我也是五年级的。” 李强强说：“我认识你，你是狗狗的表弟，四年级。” 小冬睁大眼睛，认真地说：“我是五年级，我跳级了，我去拿课本给你看。”说完，他转过身，飞快地往狗狗家跑去，过了一会儿，又飞快地跑了回来，手上拿着一本五年级的算术书，上面盖着图章：王小冬。他喘呼呼地又加了一句：“我跳级了。”狗狗的眼睛瞪圆了，李强强皱起眉头，把算术书往乒乓桌上一丢，推着自行车走了。 这天晚上，花园坊里放电视，谁都知道今天的电视节目很有趣。小冬老早就去了，把电视机放好，在*前边，摆了两排小凳子，让飞飞他们回去吃饭，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守着。 忽然有人把中间一把竹椅拉开，放进一张高高的方凳。小冬回过头，看见李强强站在身后，他不由得站了起来：“你人高，坐第三排吧！” “不！”李强强不理他，大模大样坐下了。 小冬愣愣地睁着大眼睛，不知所措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地，但固执地说：“飞飞他们人小，坐后面看不见。” “看不见，活该倒霉，谁让他们人小？”李强强眼睛都不看他。 “你人大，就该照顾他们。”小冬口气强硬起来了。 “为什么要照顾？谁让他们不早来占地方？” “我给他们占了。”小冬胸脯一起一伏的。这时，飞飞、阿伟他们都来了，站在一边看着他俩。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