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呆

　　1999年秋，我去甘肃的地窝铺武警支队采访，地窝铺在茫茫的戈壁滩上，距离兰州800公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它是中国的原子城，**颗原子弹和氢弹的核心部件，就诞生在这里。　　吃罢晚饭，我和支队长出去散步。走了一段路，扭头看到路边有一家歌厅，便惊讶地站住了，说这儿还有歌厅？支队长说不是歌厅，是厂子里的俱乐部，已经对外承包了。我仔细看去，果然门前有一块“某某厂俱乐部”字样的牌子。这时候，看门的老头走上来，跟支队长打招呼，听那口气，是老相识了。　　我朝老头友好地笑了笑：“生意很淡呀。”　　“厂子没光景，能不淡？”　　“你在这儿上班，一个月多少工资？”　　“上个月二百，这个月减了五十，一百五吧，再没有生意，下个月要关门了。”他叹息一声。听他的口音，像是山东人，他把“百”读成“bo”。一问，果然，而且跟我是老乡，烟台人。老头听说是老乡，就一个劲儿动员我去歌厅坐坐。我*讨厌歌厅，一个劲儿摇头。老头站在我们前面，似乎不答应就不放我们走。支队长笑了笑，对我说：“走吧，进去转转。”　　无奈，我跟着支队长进去了。俱乐部有个很大的歌厅，三五个女孩子冷清地坐着，一见我们进去，一起围过来，问是否需要陪唱，支队长便问芸芸来了吗？叫芸芸的女孩忙走过来，细声说：“支队长，我在。”　　支队长让她陪我唱歌。我确实不会唱歌，就点了一首自己喜欢听的，让芸芸去唱。支队长坐在我的身边，要了两盘瓜子和两杯茶水，同我一起听歌。我不怀好意地朝他笑，说看样子，你跟芸芸很熟悉呀。支队长说很熟，支队老兵退伍、新兵入伍，还有官兵结婚，都是到厂子的俱乐部搞活动。　　芸芸唱罢，支队长去唱《小白杨》，她坐在我身边，悄悄问我来出差的，还是新调来的。我说出差。她犹豫了片刻，问我结婚没有。我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就说你猜猜吧。她说，你肯定没结婚。我其实已经结婚了，但看她自信的样子，就假装被她猜对了，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她羞涩地笑了笑，问我能住多少天，我说*多一周吧。　　“我能约你出去吃饭吗？”她问。　　这个女孩子要干什么？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恰好支队长唱完歌走过来，我便提出离开这里。芸芸惶恐了，不知所措地站着，把求援的目光投向支队长。　　“没事的，我们就是随便走走。”支队长安慰着芸芸，从兜里掏钱给她，我急忙拦住支队长的手，自己掏出200块钱给芸芸，说我点的歌，我付钱。支队长见我一定要付钱，说100块钱够了，就这规矩。　　我们走出俱乐部后，看门的烟台老乡急忙朝支队长点头，一副很感谢的样子说：“谢谢支队长，你走好。”　　我有些好笑，这老头拉客从中提成吧？支队长摇头，说：“他知道我进去点的芸芸，那是他小女儿。”　　我很吃惊。于是，支队长给我讲了老头的身世。我的烟台老乡也是军人，**批到地窝铺的人，是由军人、科学界资深专家学者、富有工作经验的劳动模范、朝气蓬勃的优秀青年组成的。他走进地处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边缘的“死亡之海”时，才二十六岁。三十万人一下子开进茫茫戈壁大漠，生活根本没有保障。水从120多里外运来，粮食从四面八方汇集，后来赶上灾荒年，调拨的粮食供应不上，就只能靠骆驼草籽充饥，晚上睡觉挖个地窝子钻进去，身上蒙一块白布遮挡风沙。“地窝铺”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他们在这里创造了举世闻名的奇迹。可如今，核反应堆早已关闭了，国家不再拨款，工厂军转民，被称为“原子城”的地窝铺在九万平方公里的戈壁沙漠中，成了一座孤城，工厂几乎全面停产，不知道该朝哪里“突围”。两万多男男女女，在苍茫的戈壁滩上生儿育女，不知道要繁衍多少年。他们的父亲或者爷爷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把自己的生命连同子孙的青春都搁置在这里。眼下的地窝铺，很像一个独立的小社会，与外界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青年男女恋爱结婚，大都是就地取材，时间久了，就结成了一个大家庭，再结下去，该是亲上结亲了。于是他们当中的一些年轻人，就千方百计要走出茫茫戈壁，寻找新的生活空间。作为女孩子，她们逃离地窝铺*简单的方式，是嫁出去，这里的武警官兵自然成为她们的首选对象，她们知道这些当兵的人，迟早要离开戈壁滩的。